慈宁宫的暖阁里，银丝炭燃得正旺，暖意裹着淡淡的檀香漫在空气中，连窗棂上凝结的薄霜都似被烘得柔和了几分。
陵容听嘉贵人这般回话，指尖悄悄摩挲着袖口的暗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这嘉贵人果然伶牙俐齿，竟能将孝的定义绕得如此周全。
但她并未顺着话头接下去，反而微微侧身，目光转向宝座上的太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本宫只知儿女照顾父母为孝，晚辈照顾长辈为孝，妻妾照顾老人为孝，却从未听说父母照顾儿女为孝。不知嘉贵人可有自己的见解？”
嘉贵人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交叠，姿态依旧恭顺，语气却多了几分条理：“孝，乃历朝历代的道德规范。的确如宸嫔姐姐所说，从古至今，孝都是晚辈侍奉长辈的表彰。”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太后，眼神中带着一丝恳切，“不过依嫔妾愚见，若晚辈心智尚未明晰，长辈悉心照料晚辈，教其明理、助其成长，这又何尝不是孝的延伸？”
“我大清素来推崇尊老爱幼，无论是长辈护佑晚辈，还是晚辈侍奉长辈，皆是守住了仁善二字，自然都可称得上一种道德规范。您说是吗，宸嫔姐姐？”
这番话既圆了自己的说法，又暗合了大清的礼教，可谓滴水不漏。
但陵容并未被她绕进话里，反而顺势将话题引向太后，语气愈发温和：“姐姐说得在理。只是本宫近日总见皇上平日常往慈宁宫来，陪太后说话、听太后教诲，那份孝心连宫人们都看在眼里。”
“太后也时常念叨皇上，怕他处理政务累着，还特意让御膳房做些皇上爱吃的点心送去。本宫不过是深受这份母子情深感染，学着皇上的样子，多来给太后尽尽孝心罢了。”
她说着，便抬眼望向太后，目光澄澈。
太后手中的紫檀佛珠缓缓停住，脸上的笑意愈发真切，眼底满是赞赏。
这陵容不仅会做事，更会说话，句句都说到了她心坎里。
暖阁里的气氛瞬间更显融洽，连一旁的皇后都忍不住点头，显然对陵容的识时务颇为满意。
“宸嫔虽是因为璟妍才留在紫禁城，”太后放下佛珠，语气带着几分欣慰，目光落在陵容身上，“但这些日子，你隔三差五就来慈宁宫，陪哀家说话解闷，还亲手做些小点心送来，哀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宸嫔，你做得很好。”
陵容早料到太后会有此夸赞，脸上不见丝毫得意，反而立刻起身，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语气恭敬：“嫔妾谢太后娘娘夸赞。侍奉太后、尽晚辈孝心，本就是后宫妃嫔的本分，嫔妾不过是循规蹈矩，做了该做的事罢了，实在当不起太后如此称赞。”
一旁的娴妃看着这一幕，目光无意间扫过陵容的腰间，忽然顿住。
那是一个水绿色的香包，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一看便是用心之作。
她微微蹙眉，开口问道：“本宫记得宸嫔平日并不钻研香料，也极少佩戴这类饰物，怎么今日腰间还系着如此精致的香包？”
陵容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抬手轻轻摸了摸腰间的香包，语气自然：“不过是近日在紫禁城闲着无事，想着做些小玩意打发时间，随手绣的，倒让娴妃娘娘见笑了。”
她说着，便伸手解下香包，指尖捏着香包的流苏，转向嘉贵人，语气带着几分温和：“既然娴妃娘娘提起，本宫倒觉得这香包更适合当作嫔妾与嘉贵人的见面礼。”
“你我虽在圆明园未曾谋面，今日才算真正相识，这点心意还望妹妹不要嫌弃姐姐的做工不精才好。裕桐——”
一直站在陵容身后的裕桐立刻上前，双手接过香包，恭敬地递到嘉贵人面前。
嘉贵人身边的墨青并未立刻接下，只是抬眼看向嘉贵人，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显然是在等主子的示下。
她深知宫中礼物多有深意，不敢轻举妄动。
嘉贵人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推辞：“香包虽小，但却是姐姐亲手所做，满含心意。妹妹初入宫闱，何德何能，能接受姐姐如此贵重的心意？”
陵容却上前一步，轻轻将香包往嘉贵人面前递了递，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本宫向来不擅言辞，平日里也只会做些小玩意，讨得众位姐妹欢心。”
“方才娴妃娘娘都夸这香包精致，想必嘉贵人佩戴起来也是极合适的。妹妹若是不肯接受，怕是觉得姐姐的礼物太过低贱，不愿收下，这倒让姐姐心里不安了。”
嘉贵人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陵容这话堵得她无路可退，若是再推辞，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她连忙看向墨青，语气恭敬：“嫔妾怎敢有如此想法？姐姐误会了。墨青——”
“奴婢在。”墨青立刻上前，双手接过香包，小心翼翼地收进袖中。
“好生收起来，”嘉贵人叮嘱道，“以后嫔妾定日日佩戴在身，不辜负宸嫔姐姐的心意。”她垂着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自己一向自诩城府深，却没料到今日竟被陵容不动声色地摆了一道，这香包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实在棘手。
请安结束后，众妃嫔各自散去。
娴妃与海贵人同路，沿着御花园的石子路缓缓前行。
此时已是深秋，路边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带着几分凉意。
海贵人看着前方嘉贵人的背影，忍不住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在圆明园时，竟没发现嘉贵人是个如此有心思的人。”
“方才她与宸嫔姐姐对话，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表面上谁也没得罪，却悄悄把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撇得一干二净，甚至还隐隐有祸水东引的意思，实在不简单。”
娴妃却显得十分淡然，她伸手拂去落在肩头的一片落叶，语气平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后宫之中，谁又没有一点算计傍身？只要你我守住本心，不主动卷入纷争，其余的事情，便不必过多理会。”
她早已看透后宫的尔虞我诈，只求安稳度日。
海贵人想起今日在慈宁宫，贵妃抢在皇后之前给太后献貂皮大氅，又处处透着与皇后较劲的意思，不由得叹了口气。
喃喃道：“可贵妃今日那般行事，分明是把皇后的风头都抢了过去。如今二人针锋相对，各自拉帮结派，我真怕哪一天姐姐也被她们卷了进去，到时候想脱身都难。”
娴妃脚步猛地一顿，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四下并无宫人，才凑到海贵人耳边，声音压得更低：“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便好，说出来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只会牵连自己。”
“况且皇后与贵妃不睦已久，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事。你与贵妃同在咸福宫，这话若是传到贵妃耳里，你在咸福宫恐怕就自身难保了。”
海贵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微微一白，连忙点头：“姐姐说得是，是我糊涂了，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
两人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她们刚走不久，廊道后的阴影里，陵容便携着裕桐缓缓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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