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
朱漆长街的雪落了三千年。
秦姒的左眼已能照见昼夜,右眼却仍空悬着一轮不升不坠的月。她每日寅时三刻都会来到这条街,用红线牵着那枚龙鳞,像牵着一只不肯落地的风筝。
直到第七万九千四百二十一个清晨。
雪忽然停了。
长街尽头出现一道裂缝,像被刀劈开的镜面。裂缝里渗出漆黑的雨,雨滴落地竟长出青铜色的蔓草,草叶上密密麻麻刻着——
「辰逸」
秦姒的指尖刚触到草叶,整片蔓草便簌簌化作飞灰。灰烬中浮起半枚残缺的龙鳞,与她掌心的那枚严丝合缝,却在拼合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哭。
那是龙辰逸的声音。
但比记忆里的低沉,更像千万个孩童同时嚎啕。
裂缝深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一个披发赤足的小童爬出来,左眼是空的,右眼却燃着两团青焰。他怀里抱着个陶罐,罐口封着秦姒的逆鳞。
"娘亲让我带话。"
小童的声音像雪粒刮过铜镜,
"爹爹的骨头在归墟底下发芽了。"
秦姒的右眼突然剧痛。那轮空悬的月剧烈震颤,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每一道纹路里,都映出龙辰逸死时的模样。但这一次,她看见他胸口插着的弑仙剑正在融化,剑身化作银白的树,枝头结满心脏形状的果实。
小童踮脚把陶罐塞进她怀里。
罐身冰凉,却在贴近心口时变得滚烫。逆鳞封印下传来熟悉的搏动声,像隔着万年传来的一句心跳。
"要打开吗?"小童问。
他右眼的两团青焰忽然飞出来,化作两行燃烧的铭文:
「昼夜之瞳不完整时,归墟永远缺一抹影子。」
「影子在陶罐里。」
秦姒的指尖刚碰到逆鳞封印,长街所有的雪瞬间倒卷上天。雪幕背后露出真容——哪里是什么朱漆长街,分明是归墟的喉管,两侧悬着无数水晶棺,每具棺里都躺着不同年龄段的龙辰逸。
最深处那具棺是空的。
棺盖内侧用血写着:
「第三次轮回时,你终于学会先哭再笑。」
小童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没有温度,却带着归墟特有的潮腥。
"爹爹说,这次要换你当囚徒。"
他右眼的两团青焰猛地钻进秦姒空荡荡的右眼。刹那间,所有龙辰逸的记忆如决堤洪水——
她看见自己剜鳞那日,他其实在哭。
看见他每次轮回都故意晚死一瞬,只为记住她睫毛颤动的频率。
看见他万年前就偷藏了她的影子,藏在用肋骨雕成的陶罐里。
"归墟要关门了。"小童的声音开始模糊,
"这次关的是你的眼睛。"
秦姒抱紧陶罐。逆鳞封印正在溶解,罐身浮现越来越密的裂纹。当第一道裂缝透出光时,她听见龙辰逸最后的声音——
不是从过去,而是从未来。
"阿姒,别急着哭。"
那声音带着笑意,
"你右眼那轮月亮里,
还藏着我最后一次心跳。"
陶罐轰然碎裂。
没有影子。
只有一滴正在凝固的金色血液,血滴里浮着个蜷缩的婴儿——他额心有一枚完整的龙鳞,鳞片背面刻着新生的名字:
「昼」
长街尽头,归墟的裂缝开始愈合。
小童的身影渐渐透明,最后变成一串挂在秦姒发间的青铜风铃。风铃每响一声,她右眼里的裂纹就愈合一道。
当最后一道裂纹消失时,空悬的月终于落下。
却不是月。
是龙辰逸紧闭的右眼。
它轻轻嵌入秦姒空荡荡的眼眶,睫毛上还沾着万年前未落的雪。
归墟彻底闭合的瞬间,秦姒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像一片雪落进火里,
又像一滴泪砸在鳞上。
她抬手摸向右眼。
指尖触到的不再是空洞,而是一枚温热的、正在跳动的太阳。
长街的雪化了。
雪水汇成一条细小的河,河面漂满龙鳞形状的冰。每片冰里都冻着一句话:
「下次换我追你,
从归墟追到昼夜初分的海上。」
秦姒弯腰捞起最近的那片。
冰在她掌心融化,露出里面蜷成环状的红线——线头系着枚崭新的龙鳞,鳞片背面刻着:
「陶罐里的心跳,
是给你一个人的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