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是被蝉鸣吵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鼻尖先捕捉到熟悉的味道——是图书馆三楼的旧书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栀子花香。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自己还趴在高二（3）班的课桌上，阳光透过窗户，在练习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旁边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僵硬地转过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南希正低头算题，碎发垂在额前，发梢被阳光染成浅金色。她转笔的动作很轻，笔杆在指间灵活地打着转，正是他记了无数次的样子。

“喂，”她忽然抬起头，睫毛像小扇子般展开，眼里盛着笑，“这道物理题的受力分析，你画得跟蜘蛛网似的，到底想困住谁啊？”

江泽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她完好无损的头发，看着她脸上健康的粉色，看着她手边那杯冒着热气的温水——不是医院里的保温杯，是她常用的玻璃杯，杯壁上还贴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贴纸。

“发什么呆？”南希用笔杆轻轻敲了敲他的练习册，“再看太阳都要落山了。对了，下周运动会，我报了女子八百米，你到时候……”

“我去！”江泽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一定去，我给你递水，给你加油，我……”

他想说“我再也不会让你喝冰咖啡”，想说“你的胃不好要按时吃饭”，想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可话到嘴边，却被南希的笑声打断。

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右边脸颊露出个浅浅的梨涡：“知道啦，看你急的。对了，我妈今天做了红豆沙，放学给你带点？”

夕阳正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江泽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鼻子一酸，眼眶热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发梢，柔软的触感真实得不像梦。

“好啊，”他听到自己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要热的，刚出锅的那种。”

八音盒的旋律不知从哪里飘过来，混着蝉鸣和笔尖的沙沙声。江泽紧紧盯着眼前的南希，生怕下一秒这画面就会碎掉。他知道这是梦，可他宁愿永远醒着——在这个最初的夏天，她还在，阳光正好，未来还藏着无数个可以重来的瞬间。

窗外的麻雀撞在玻璃上，发出“咚”的轻响。

江泽猛地睁开眼，天花板的纹路在晨光里清晰得刺眼。他下意识往右边偏头——那里是空的，只有书桌边缘放着本摊开的物理竞赛题，书页被风掀起一角，哗啦啦地响。

没有栀子花香，没有转笔的沙沙声，更没有那个笑着敲他练习册的人。

八音盒的旋律还在脑子里盘旋，可指尖触到的只有微凉的床单。他坐起身，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钝钝地疼。

书桌上的电子钟显示早上六点半，旁边放着南希送的那个八音盒，静静地躺在绒布垫上，并没有旋转，也没有流淌出《卡农》的旋律。原来梦里的声音，只是记忆在作祟。

江泽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深秋的风灌进来，带着草木凋零的凉意，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楼下的梧桐树叶子又落了些，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他此刻空落落的心。

他想起梦里南希的笑脸，想起她说“要热的红豆沙”，想起自己没说出口的那句“我会好好照顾你”。那些鲜活的画面还在眼前晃，可转身时，身边终究只剩空气。

桌上的手机亮了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粥在厨房，记得喝。今天降温，穿厚点。”

江泽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点开相册。最新的一张照片是毕业照，他站在后排，旁边的空位被P上了一个浅粉色的剪影，是他用南希那顶针织帽的颜色调的。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去厨房。微波炉里的粥还温着，是南瓜栗子粥，和那天在医院没能送出去的一样。

喝第一口时，他忽然想起梦里南希跑调的哼唱，眼眶一热，眼泪掉进粥里，混着栗子的甜，尝起来却带着点咸。

原来有些告别，即使在梦里重来一次，醒来后，该空的位置，还是空的。

愿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