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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妤在尖锐的疼痛中醒来。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她的额头上,随之而来的是太阳穴处一阵阵跳动的痛感。她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耳边传来规律的"滴滴"声,像是医院的监护设备。
"38.9℃。"
埃里克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冷静而克制。宴妤努力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他正站在床边——不,不是床,是观测站的那张长沙发——手里拿着电子体温计。窗外已经全黑,壁炉里的火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在挺拔的鼻梁旁投下细长的阴影。
"我怎么了?"宴妤一开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轻度失温加呼吸道感染。"埃里克放下体温计,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喝掉。"
杯中的液体呈现出可疑的深绿色,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宴妤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这是什么?"
"冰岛苔藓茶,加了一点蜂蜜。"埃里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能缓解喉咙肿痛。"
宴妤小心地抿了一口,预期中的苦涩被意想不到的甜味中和,口感竟然还不错。她抬头看向埃里克:"我昏迷了多久?"
"四小时十七分钟。"埃里克收起体温计,"不是昏迷,是睡眠状态。我给你服用了退烧药。"
他总是这样精确,连时间都要精确到分钟。宴妤试图坐起来,一阵眩晕立刻袭来。埃里克的手适时地出现在她背后,稳稳地托住她的肩膀。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与之前雪地里的触感一样。
"别急。"他帮她调整好靠枕,"你需要至少24小时静养。"
宴妤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陌生的灰色棉质T恤,宽大得像是埃里克的。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毯子。
"你的衣服湿了。"埃里克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语气依然平静,"女邻居帮忙换的。她住在两公里外,偶尔来送补给。"
宴妤松了口气,随即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谢谢。我是不是耽误了你的工作计划?"
埃里克转身走向厨房区域,背对着她开始准备什么。"极光不会跑。"
窗外的风声突然变大,拍打着观测站的窗户。宴妤望着埃里克的背影——宽阔的肩膀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实,黑色毛衣的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这个寡言的男人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气质,就像这座在暴风雪中屹立不倒的木屋。
"现在几点?"宴妤问道。
"凌晨2:15。"埃里克端着一个小碗回来,"你需要进食。"
碗里是某种奶油色的浓汤,点缀着细碎的绿色香草。宴妤接过碗,指尖不小心擦过埃里克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顿时像被烫到般发麻。
"这是什么汤?"
"冰岛传统病号餐。"埃里克在沙发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羊肉骨汤,加了一些本地草药。"
宴妤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浓郁的鲜味立刻在舌尖扩散,带着微微的辛辣,温暖直达胃部。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太好喝了。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埃里克轻轻点头,目光落在壁炉跳动的火焰上。"生存技能。"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只有汤匙碰触碗壁的声音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宴妤偷偷观察着埃里克——在火光映照下,他雕塑般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些,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看起来疲惫却依然清醒,仿佛守夜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你应该去休息,"宴妤放下空碗,"我感觉好多了。"
埃里克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更深沉。"每两小时需要监测一次体温。"
"我可以自己——"
"你错过了上一次服药时间。"埃里克打断她,递来两粒药片和一杯水,"现在。"
宴妤乖乖吞下药片。当她抬头时,发现埃里克正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像是科学家观察某个有趣的现象。
"怎么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脸。
"你服药时不皱眉。"埃里克说,"大多数人会。"
宴妤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古怪的观察。埃里克已经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医学书籍。
"你可以继续睡,"他翻开书页,"我就在这里。"
宴妤慢慢滑回毯子下。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她的眼皮再次变得沉重。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将一缕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
"奇怪的温度..."埃里克的低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极光一样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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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宴妤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她身上盖着两条毯子,额头上贴着退热贴。观测站里安静得出奇,只有咖啡机运作的轻微声响。
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惊喜地发现头痛减轻了不少。茶几上摆着一杯水和一张手写便签:
"去取药,1小时内回来。服药时间9:30。—E.H."
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个字母都像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宴妤拿起水杯,发现下面还压着一部对讲机,旁边贴着另一张便签:"如有紧急情况,按侧键。"
宴妤忍不住微笑。这就是埃里克式的关心——精确、实用,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表达。她拿起对讲机,好奇地摆弄着这个小巧的设备,突然注意到暗房的门虚掩着。
昨晚模糊的记忆浮现在脑海——埃里克在红光下冲洗的照片,那张她的侧脸照。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走向暗房,尽管知道这绝对是越界行为。
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红光。宴妤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暗房比想象中更小,墙上挂满了晾干的照片,大部分是各种形态的极光。工作台上摆着一排化学药剂和几个显影盘。宴妤的目光立刻被墙上一个特别的区域吸引——那里钉着十几张照片,全是不同角度的她。
有她刚到时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有她窝在沙发里熟睡的侧脸,有她捧着热可可时被热气模糊的轮廓...最新的一张显然是昨天拍的,她专注地盯着相机屏幕,极光的绿色反光映在脸上,眼睛亮得惊人。
每张照片右下角都有那个熟悉的银色标记"E.H.",但旁边还多了一个小小的数字编号,从1到17。
Subject 17B...原来如此。
宴妤的心跳突然加速。这些照片绝不是随手拍摄的练习作品,每一张都经过精心构图和后期处理,捕捉到她自己都未曾注意的细微表情和姿态。埃里克是什么时候拍下这些的?为什么?
"你应该在床上。"
宴妤猛地转身,差点碰倒一个显影盘。埃里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药店的纸袋,表情难以捉摸。
"我...我只是..."宴妤的脸烧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被抓个正着的尴尬。
埃里克走进暗房,将药袋放在工作台上,动作异常缓慢,仿佛在给她时间编造借口。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照片,最后回到宴妤脸上。
"解释。"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宴妤咽了咽口水。"我看到了昨晚你冲洗的照片...然后发现门开着..."
"所以你认为可以随意进入私人空间。"这不是问句。
"对不起,我不该——"
"这些是研究素材。"埃里克打断她,指向墙上的照片,"人类面部在极光环境下的光影变化。"
宴妤眨了眨眼。"研究素材?"
"极光摄影的延伸课题。"埃里克的语气恢复了那种科学性的冷静,"需要不同人种样本。"
宴妤看向那些照片——她微笑时眼角的弧度,发丝被风吹起瞬间的轨迹,热可可杯后若隐若现的嘴唇...这哪里是什么"研究素材"?这分明是...
"你编号我为Subject 17B。"她突然说。
埃里克的手指在相机背带上收紧了一下。"分类系统。"
"那A是谁?"
"没有A。"埃里克转身走向门口,"你需要服药。"
宴妤没有移动。"你拍过多少人的照片?像这样近距离的?"
沉默在暗房的红光中蔓延。埃里克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绷得笔直。
"十七个。"最终他回答,声音几不可闻,"只有十七个。"
宴妤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莫名的释然。她跟着埃里克回到客厅,看着他熟练地分拣药物,每个动作都精确得像在实验室。
"张嘴。"他拿着体温计走近。
宴妤顺从地张开嘴,埃里克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调整角度。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气息。这一刻,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冰岛早晨,在这间充满药香的木屋里,宴妤突然意识到一个危险的事实:
她希望埃里克·霍夫森的镜头里,永远只有Subject 17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