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抱古琴,缓步回到座位。指尖刚欲轻触冰弦。
百里东君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叹:“不必总唤我城主、前辈。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这简单的话语,却耗费了他莫大的意志力去克制翻涌的心绪。
那深埋心底的叹息几乎要脱口而出: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这漫长的等待,跨越了无数个日夜,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回响。
花溶月闻言一怔,抱着琴的手微微收紧,面现难色,低声道:“这……这于礼不合。”
她自幼恪守礼节,这般直呼前辈名讳,在她看来是极不妥当的。
百里东君看着她略显局促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温和地笑了笑,试图拂去她的不安:“无妨。江湖儿女,快意恩仇,自不会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
她曾是这般模样啊。
望着眼前这带着些许疏离与谨慎的少女,百里东君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波澜。
原来,年少时所遇见的那个最终能坦然与自己并肩的阿月,竟是在未来,由现在的自己一步步引导、鼓励,才渐渐展露出那样的性情。
若非如此,以她此刻这般内敛沉静的性子,恐怕再难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甚至有些莽撞的自己,产生后来那般深刻的交集了。
司空千落偶尔还会去找花溶月聊天,只是现在,大概也用不着她了。
总觉得融不进他们两人之间。
更奇怪的是,她阿爹近来也突然不来了。
萧瑟难得感到一丝懊恼,想起萧崇的嘱托。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气道:“看来……这个皇嫂,怕是要当不成了。”
真是的……舍不得就别送走嘛。
人刚离开没多久,萧崇心头便已泛起思念。
算了,这点小忙总归要帮的。萧瑟这么想着,开口问花溶月:“你在做什么?”
听到问话,姑娘轻柔应声:“啊……我在,给陛下写信。”
她向来温吞的面容此刻浮起几分羞涩与期待,正小心翼翼地将信笺装入信封。
只是她收到的回信总是那样稀少,有时甚至简短得只有寥寥数字。
“二哥……二哥他只是不善言辞罢了。”萧瑟忍不住替兄长辩解。
他心里却暗自嘀咕:怎的连个姑娘都不会哄啊。
父皇在位时,尚能记得给宫中妃嫔些许赏赐,以示恩泽。
可到了萧崇这里……别说赏赐了,竟还把人从自己身边远远地送了出。
“萧公子不必安慰,”花溶月的声音依旧轻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我知道的,陛下…他只是国事繁忙罢了。”
忙到从不曾主动给她寄来只言片语,也从不曾问一句,她在这远离故都的雪月城里,是否安好。
而收到萧崇信笺的萧瑟:这些时日,他与这个皇兄都比过往那些年更熟悉了。
萧瑟本人其实甚少主动与花溶月攀谈。
他更像一个偶然驻足在画卷外的看客,只是在她偶尔步出房门,或是在廊下凭栏远眺时,不经意地瞥见她的身影,才会留意片刻。
这姑娘确实如外界传言,是个十足的“深闺”。
自打被送到雪月城,她便仿佛将自己锁在了那一方小小的院落里,院门紧闭,鲜少踏出半步。
司空千落是个热心的姑娘,见她整日闷在屋中,便常去相邀:“溶,今日城中新开了家点心铺子,听说桃花酥极好,一起去尝尝?”
“我给你讲,萧瑟今日赌局又赢了洛轩。”
“后山有一个超大的温泉你要不要去啊?泡着可舒服了。”
然而,无论千落如何兴致勃勃地提议,花溶月总是温婉地摇头,唇边挂着歉意的浅笑,轻声婉拒:“多谢千落好意,我……我身子不好,便不出去了。”
萧瑟冷眼旁观,看得分明。这哪里是因为身子不好不愿出门?
分明是心思郁结,将自己困在了无形的囚笼之中。
她像一株被移栽的兰草,骤然离开了熟悉的水土,便沉默地收敛了枝叶,不愿再接触外界的光与风,只守着内心那份或许早已无望的期盼,日渐凋零。
这其中的缘由,萧瑟自然是清楚的。
萧崇与花溶月之间,除却一句口头上的承诺,便再无其他实质的牵绊了。
然而,正是这一句承诺,让花溶月如奉圭臬般守着,只盼着自己身子早日大好,能名正言顺地嫁给萧崇。
少女的情思,纯粹而执着。
只是这满腔心意,是否当真非萧崇不可,恐怕唯有她自己才知晓了。
其实,也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