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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

村头约有家杂货铺

2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杂货铺的瓦檐上。节能灯的光晕在屋里打了个圈,刚好够照亮刘长英趴在柜台上的半边脸,另半边陷在阴影里,连颧骨的轮廓都模糊了。

  陆玲珑端着刚温好的野枣粥进来时,正撞见刘长英的手在抖。那只曾麻利地数过硬币、编过麻绳的手,此刻连握紧搪瓷勺都费劲,粥汁顺着勺沿往下滴,在账本上洇出个个浅黄的圈,把“王婶酱油欠3毛”的字迹泡得发涨。

  “奶奶,我喂你。”陆玲珑把碗往柜台上放,刚要接过勺子,刘长英却猛地缩回手,指节攥得发白。

  “不用。”她的声音比夜风还凉,“我自己来,还没到老得要丫头喂饭的地步。”

  可勺子刚碰到嘴唇,一阵剧烈的咳嗽就卷了过来。刘长英弯下腰,后背拱得像只虾米,咳得浑身发颤,额前的白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陆玲珑慌忙拍她的背,掌心能摸到她嶙峋的肩胛骨,像两块硌人的石头。

  “别拍……”刘长英喘着气摆手,从围裙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药纸包,抖出三粒甘草片往嘴里塞。药片的苦涩漫开时,她忽然盯着柜台角落的玻璃罐出神——那里面装着水果糖,是前阵子给王奶奶的小孙子留的,现在糖纸都泛了潮。

  “玲珑,”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越活越没用?”

  陆玲珑没接话,只是往她杯里续了点热水。窗外的风卷着超市的霓虹灯影,在地上投下道晃动的红,像道渗血的伤口。远处促销广播还在喊“买一送一”,尖锐的女声撞在杂货铺的门板上,碎成一地嘈杂。

  刘长英却像没听见,眼睛直勾勾盯着墙上的老挂钟。钟摆晃啊晃,发出“咔哒咔哒”的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我年轻时候,能扛着二十斤的酱油坛子走二里地,”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现在倒好,端碗粥都手抖。”

  她伸手去够货架顶层的蛤蜊油,指尖刚碰到瓷瓶,整个人忽然往前一栽。陆玲珑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才发现老太太的手凉得像块冰。“别碰那个,”陆玲珑把她往竹凳上扶,“我给你拿暖水袋。”

  “不用费那劲。”刘长英挣开她的手,从柜台底下拖出个木箱,锁扣早就锈死了,她用指甲抠了半天才打开。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针脚密得硌手。

  “这是关炎他爹小时候穿的,”她摸着那朵向日葵,指腹蹭过起毛的布面,“那年他发疹子,我连夜绣的,老辈人说向日葵能辟邪……”话说到一半,又被咳嗽打断,这次咳得更凶,手帕上竟染了点刺目的红。

  陆玲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刚要说话,刘关炎撞开了门。他肩上扛着袋玉米,大概是刚从王奶奶家回来,裤脚沾着泥,看见屋里的情形,袋子“咚”地掉在地上,玉米粒滚得满地都是。

  “奶奶咋了?”他冲过来,手刚碰到刘长英的额头,就被她打开了。

  “瞎咋呼啥,”刘长英把蓝布衫往箱里塞,手抖得连锁都扣不上,“就是老毛病犯了。对了,王奶奶的玉米搬完了?”

  “搬完了。”刘关炎的声音发紧,往陆玲珑手里塞了个药瓶——是他从张医生那取的新药,“张医生说……”

  “说啥都没用。”刘长英忽然提高了声音,却没什么力气,“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们别折腾了,明儿该摘野枣摘野枣,该去照相馆去照相馆,别因为我耽误事。”

  她往柜台外挪,脚刚沾地就踉跄了一下,刘关炎赶紧扶住她。老太太的体重轻得像团棉花,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这双手曾把他架在脖子上,在晒谷场跑着追蝴蝶,那时的她多有力气啊,笑声能惊飞半树的麻雀。

  “我去叫车,送你去卫生院。”刘关炎弯腰要背她,刘长英却死死攥住柜台的边缘,指节泛白。

  “不去!”她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我走了,这铺子咋办?王婶明早要来买盐,李大爷的假牙还在窗台上晾着……”

  “铺子我看着!盐我给王婶送上门!”刘关炎的声音也哑了,“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天?”

  “我这一辈子,就活这铺子呢。”刘长英看着满地的玉米粒,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眼角往下淌,“你以为我守着这破铺子图啥?图那三毛钱的利?我是怕啊……怕我走了,你们想吃口热乎的没人给熬粥,想找人说说话没人搭腔,怕这村子慢慢就散了……”

  窗外的风更大了,把超市的促销声撕得粉碎。檐下的干辣椒在风里晃,红得像串烧红的烙铁。陆玲珑忽然想起白天在超市看见的情景:货架摆得整整齐齐,却没人知道哪罐酱油最对王婶的口味;员工笑得客客气气,却不会在有人忘带钱时说“下次给”。

  刘长英咳得更厉害了,这次连腰都直不起来。刘关炎抱着她往偏房走,老太太在他怀里挣扎,嘴里还念叨着“账本还没核”“钥匙别丢了”。陆玲珑跟在后面,看见木箱的锁没扣好,那朵向日葵从蓝布衫上露出来,在灯光下泛着旧旧的黄。

  把刘长英安顿在炕上时,她已经迷迷糊糊的了,却还攥着陆玲珑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往下掉。“玲珑啊,”她气若游丝,“那串辣椒……最红的那两个……给关炎留着……他爱吃辣……”

  陆玲珑点头,眼泪砸在她手背上,烫得老太太瑟缩了一下。刘关炎往炕头塞了两个暖水袋,忽然发现墙缝里塞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刘长英,站在杂货铺门口,梳着麻花辫,笑得露出两排白牙,那时的门板还没掉漆,招牌红得发亮。

  夜深得像口井。陆玲珑坐在炕沿上,听着刘长英浅浅的呼吸声,混着窗外的风声,像首走调的曲子。她忽然明白刘长英说的“无奈”是什么——不是扛不动酱油坛的无力,不是算不清账的慌张,是明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却还想为在乎的人多搭把手,想把日子攥得再紧点,可指缝太宽,什么都留不住。

  远处的超市还亮着灯,像只不知疲倦的眼睛。陆玲珑看着炕上的老太太,看着她手背上那道年轻时被镰刀划的疤,忽然想起自己手背上的伤——原来有些印记,从不是为了疼,是为了让你记得,这世上曾有人,拼尽全力给过你暖。

  刘关炎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往门外指了指。两人走到院子里,玉米还在地上滚,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明儿一早就去卫生院。”他的声音很沉,“不管她咋说。”

  陆玲珑没说话,只是往杂货铺的方向看。柜台的灯还亮着,那盏节能灯的光晕在夜里显得格外小,却固执地亮着,像老太太没说完的话,没熬完的粥,没来得及给王婶的那两勺酱油。

  风卷着玉米叶打在脸上,有点疼。陆玲珑忽然蹲下来,一颗一颗捡地上的玉米粒。刘关炎也跟着蹲下来,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叠在一起,像块破了洞的补丁。

  “你说,”陆玲珑的声音发颤,“人最无奈的时候,是不是明明知道结局,却还想把过程走得慢点?”

  刘关炎没回答,只是把她捡的玉米粒往她手心里拢了拢。夜色里,杂货铺的灯还在亮,像颗悬在天边的星,微弱,却让人不敢移开眼。

  虽然是夜晚,但和刘长英有交情,没交情的人都来帮忙了…看这场景陆玲珑心里暗道:"如果希望能给你带来一缕光,那么悲伤就是这缕光的载体,当光芒燃尽之后,接下来所有的光都是悲伤后的幻想"

  3

  二月初三,有了村里人的帮忙,很快,凌晨五点的镇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像层冰壳,裹得人骨头缝都发冷。刘关炎背着刘长英冲进急诊室时,后颈的汗已经冻成了冰碴,老太太在他背上轻得像片枯叶,嘴里还在嘟囔:“王婶的盐……”

  “先救我奶奶!”他把人往病床上放时,声音都劈了叉。陆玲珑攥着那张染了血的手帕,指节白得像纸,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村里的人赶来了。

  王奶奶拄着拐杖,由两个后生扶着,裹着件厚棉袄,帽檐上还沾着霜。“长英妹子咋样了?”她往病床前扑,被护士拦住,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来,“昨儿还跟我掰扯玉米价钱,说要留两穗嫩的给玲珑熬粥……”

  “张屠户家媳妇揣着刚蒸的红糖糕来了,说老太太爱吃甜的;李大爷举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鸡蛋,说当年他摔断腿,是刘长英背着他走了三里地去卫生院;连平时总跟杂货铺抢生意的村头小卖部老王,都拎着壶热豆浆,搓着手在走廊里打转:“让她醒了喝口热的,当年她铺子遭贼,是我守了三夜帮她看摊……”

  刘关炎蹲在墙角,听着这些话,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他总偷摸往杂货铺的糖罐里伸手,刘长英从不骂他,只是敲敲他的脑袋:“小子,想吃就跟奶奶说,偷东西长不高。”有次他发烧,爹妈不在家,是老太太背着他走夜路去镇上,鞋跟磨掉了一只,就在路边摘了片玉米叶垫着,回来时脚底板全是血泡。

  “关炎。”陆玲珑拽了拽他的袖子,往病房里指。刘长英醒了,正睁着眼看天花板,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他赶紧凑过去,听见她气若游丝:“柜……柜台第三层……有个铁盒子……”

  “我知道,里面是你的私房钱,你说要给玲珑打副银镯子。”刘关炎握住她的手,那手凉得像块冰,“你醒了自己给她。”

  刘长英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淌下泪来:“傻小子……那是你爹的……抚恤金……我没花……留着给你盖房娶媳妇……”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发抖,“我对不住你爹……没看好他……让他在矿上……”

  “奶奶!”刘关炎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从没问过爹的事,只知道爹走得早,是刘长英一手把他拉扯大,杂货铺的账本上,每一笔收入旁边,都有个小小的“炎”字,那是她记着要给他攒的学费。

  病房门被推开,红衣服帅哥背着二胡站在门口,眼睛红得像兔子:“长英姐,我……我拉段《茉莉花》给你听吧,不跑调了。”他没等答应,就坐在走廊里拉了起来,弦音颤巍巍的,像被风吹得打抖,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里发紧。

  王奶奶跟着调子抹泪:“去年冬天我家水管冻裂了,是长英半夜起来帮我烧热水,说老太太怕冷;前村的人难产,是她揣着钱拦拖拉机送医院,自己在雪地里摔得腰都直不起来……”

  刘长英的呼吸越来越浅,眼睛却亮了些,望着天花板喃喃:“铺子……门板没锁……”

  吴春秀:“我让二柱子锁了,他说帮你看着,王婶来买盐,他按你说的多给了两勺。”

  陆玲珑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白发,那头发白得像雪:“等你好了,咱还在檐下挂辣椒,比今年的更红。”

  刘长英慢慢转过头,看着刘关炎,忽然抬手想摸他的脸,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直直落了下去。二胡声戛然而止,走廊里的哭声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消毒水的气味都冲散了。

  刘关炎抱着她渐渐冷下去的身体,没哭,只是一遍遍地说:“奶奶,我还没带你去住大房子呢……你别睡……”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她,“我还没给你砌完玻璃房,你说要坐在里面晒太阳看店……”

  陆玲珑蹲在地上,看着那张染血的手帕,忽然想起刘长英总说:“丫头,日子再苦,熬熬就甜了。”可这次,老太太没熬过去。她想起杂货铺屋檐下的钥匙串,每把钥匙都对应着一户人家的信任;想起柜台上的搪瓷缸,豁口处总盛着给晚归人的凉白开;想起那张被刘长英摩挲得起毛的照片,年轻的她站在铺子门口,笑得比向日葵还亮。

  天快亮时,村里人把刘长英抬回了村。路过杂货铺时,不知谁喊了声:“把铺子门打开吧,让她再看看。”

  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晨光涌进去,照亮了柜台上的玻璃罐,里面的水果糖还在泛着光;照亮了墙上的“童叟无欺”,红漆剥落处露出底下的木色;照亮了窗台,李大爷的假牙还在那儿晾着,旁边摆着半缸凉白开,水面浮着片艾草叶。

  刘关炎把刘长英放在她常趴的平台上,像她平时打盹那样。王奶奶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妹子,含着,甜。”李大爷颤巍巍地把那串干辣椒挂回檐下:“你说红的喜庆,咱就挂着。”

  红衣服帅哥站在台阶下,拉起了《茉莉花》,这次没跑调,弦音里裹着泪,顺着晨光淌进每个人心里。陆玲珑忽然看见柜台第三层的铁盒子,打开来,里面除了钱,还有张泛黄的纸,是刘长英写的:“关炎,玲珑,好好过日子,别惦记我。铺子的钥匙,在咸菜坛底下。”

  远处的超市又开始广播促销,声音尖锐刺耳。可这一刻,没人在意。大家只是站在杂货铺前,看着晨光打在刘长英的脸上,像她年轻时那样,暖暖的,带着点野枣粥的甜。

  刘关炎忽然跪下来,额头抵着青石板平台,那平台被几代人的体温焐得发亮。“奶奶,”他的声音碎在风里,“我错了……我不该总嫌你唠叨……我不该跟你抢电视看……我还没给你剥野枣呢……”

  陆玲珑捂住嘴,眼泪砸在平台上,溅起细小的灰尘。她终于明白,有些光熄灭了,就再也找不回来。那些藏在辣椒串里的暖,那些混在凉白开里的甜,那些被刘长英用一辈子熬出来的日子,终究还是成了记忆浅滩上,易碎的磷火。

  风卷着向日葵的种子从院角滚过来,落在刘长英的手边。陆玲珑捡起来,轻轻放在她手里。她知道,老太太最盼着看向日葵开花,盼着看关炎成家,盼着这杂货铺的灯,能一直亮下去。

 可灯,终究还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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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三,有了村里人的帮忙,很快,凌晨五点的镇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像层冰壳,裹得人骨头缝都发冷。刘关炎背着刘长英冲进急诊室时,后颈的汗已经冻成了冰碴,老太太在他背上轻得像片枯叶,嘴里还在嘟囔:“王婶的盐……”

  “先救我奶奶!”他把人往病床上放时,声音都劈了叉。陆玲珑攥着那张染了血的手帕,指节白得像纸,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村里的人赶来了。

  王奶奶拄着拐杖,由两个后生扶着,裹着件厚棉袄,帽檐上还沾着霜。“长英妹子咋样了?”她往病床前扑,被护士拦住,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来,“昨儿还跟我掰扯玉米价钱,说要留两穗嫩的给玲珑熬粥……”

  “张屠户家媳妇揣着刚蒸的红糖糕来了,说老太太爱吃甜的;李大爷举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鸡蛋,说当年他摔断腿,是刘长英背着他走了三里地去卫生院;连平时总跟杂货铺抢生意的村头小卖部老王,都拎着壶热豆浆,搓着手在走廊里打转:“让她醒了喝口热的,当年她铺子遭贼,是我守了三夜帮她看摊……”

  刘关炎蹲在墙角,听着这些话,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他总偷摸往杂货铺的糖罐里伸手,刘长英从不骂他,只是敲敲他的脑袋:“小子,想吃就跟奶奶说,偷东西长不高。”有次他发烧,爹妈不在家,是老太太背着他走夜路去镇上,鞋跟磨掉了一只,就在路边摘了片玉米叶垫着,回来时脚底板全是血泡。

  “关炎。”陆玲珑拽了拽他的袖子,往病房里指。刘长英醒了,正睁着眼看天花板,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他赶紧凑过去,听见她气若游丝:“柜……柜台第三层……有个铁盒子……”

  “我知道,里面是你的私房钱,你说要给玲珑打副银镯子。”刘关炎握住她的手,那手凉得像块冰,“你醒了自己给她。”

  刘长英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淌下泪来:“傻小子……那是你爹的……抚恤金……我没花……留着给你盖房娶媳妇……”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发抖,“我对不住你爹……没看好他……让他在矿上……”

  “奶奶!”刘关炎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从没问过爹的事,只知道爹走得早,是刘长英一手把他拉扯大,杂货铺的账本上,每一笔收入旁边,都有个小小的“炎”字,那是她记着要给他攒的学费。

  病房门被推开,红衣服帅哥背着二胡站在门口,眼睛红得像兔子:“长英姐,我……我拉段《茉莉花》给你听吧,不跑调了。”他没等答应,就坐在走廊里拉了起来,弦音颤巍巍的,像被风吹得打抖,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里发紧。

  王奶奶跟着调子抹泪:“去年冬天我家水管冻裂了,是长英半夜起来帮我烧热水,说老太太怕冷;前村的人难产,是她揣着钱拦拖拉机送医院,自己在雪地里摔得腰都直不起来……”

  刘长英的呼吸越来越浅,眼睛却亮了些,望着天花板喃喃:“铺子……门板没锁……”

  吴春秀:“我让二柱子锁了,他说帮你看着,王婶来买盐,他按你说的多给了两勺。”

  陆玲珑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白发,那头发白得像雪:“等你好了,咱还在檐下挂辣椒,比今年的更红。”

  刘长英慢慢转过头,看着刘关炎,忽然抬手想摸他的脸,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直直落了下去。二胡声戛然而止,走廊里的哭声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消毒水的气味都冲散了。

  刘关炎抱着她渐渐冷下去的身体,没哭,只是一遍遍地说:“奶奶,我还没带你去住大房子呢……你别睡……”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她,“我还没给你砌完玻璃房,你说要坐在里面晒太阳看店……”

  陆玲珑蹲在地上,看着那张染血的手帕,忽然想起刘长英总说:“丫头,日子再苦,熬熬就甜了。”可这次,老太太没熬过去。她想起杂货铺屋檐下的钥匙串,每把钥匙都对应着一户人家的信任;想起柜台上的搪瓷缸,豁口处总盛着给晚归人的凉白开;想起那张被刘长英摩挲得起毛的照片,年轻的她站在铺子门口,笑得比向日葵还亮。

  天快亮时,村里人把刘长英抬回了村。路过杂货铺时,不知谁喊了声:“把铺子门打开吧,让她再看看。”

  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晨光涌进去,照亮了柜台上的玻璃罐,里面的水果糖还在泛着光;照亮了墙上的“童叟无欺”,红漆剥落处露出底下的木色;照亮了窗台,李大爷的假牙还在那儿晾着,旁边摆着半缸凉白开,水面浮着片艾草叶。

  刘关炎把刘长英放在她常趴的平台上,像她平时打盹那样。王奶奶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妹子,含着,甜。”李大爷颤巍巍地把那串干辣椒挂回檐下:“你说红的喜庆,咱就挂着。”

  红衣服帅哥站在台阶下,拉起了《茉莉花》,这次没跑调,弦音里裹着泪,顺着晨光淌进每个人心里。陆玲珑忽然看见柜台第三层的铁盒子,打开来,里面除了钱,还有张泛黄的纸,是刘长英写的:“关炎,玲珑,好好过日子,别惦记我。铺子的钥匙,在咸菜坛底下。”

  远处的超市又开始广播促销,声音尖锐刺耳。可这一刻,没人在意。大家只是站在杂货铺前,看着晨光打在刘长英的脸上,像她年轻时那样,暖暖的,带着点野枣粥的甜。

  刘关炎忽然跪下来,额头抵着青石板平台,那平台被几代人的体温焐得发亮。“奶奶,”他的声音碎在风里,“我错了……我不该总嫌你唠叨……我不该跟你抢电视看……我还没给你剥野枣呢……”

  陆玲珑捂住嘴,眼泪砸在平台上,溅起细小的灰尘。她终于明白,有些光熄灭了,就再也找不回来。那些藏在辣椒串里的暖,那些混在凉白开里的甜,那些被刘长英用一辈子熬出来的日子,终究还是成了记忆浅滩上,易碎的磷火。

  风卷着向日葵的种子从院角滚过来,落在刘长英的手边。陆玲珑捡起来,轻轻放在她手里。她知道,老太太最盼着看向日葵开花,盼着看关炎成家,盼着这杂货铺的灯,能一直亮下去。

  可灯,终究还是灭了。

  3

  二月初四的晨光,是掺了灰的,落在杂货铺的青石板上,像层没擦净的泪痕。

  刘关炎还跪在那里,膝盖下的石板被体温焐出两块浅印,可他像没知觉。手里那把算盘,珠子被他搓得发亮,“五”字档的木棱都快磨平了——那是刘长英昨晚数到一半的数,她说“王婶的酱油钱,凑个整,五毛”。陆玲珑把军大衣往他肩上拢,指尖触到他后颈的筋,硬得像块冰,一抽一抽地跳,像老太太临终前没接上来的气。

  偏房里,王奶奶摸着那件蓝布衫掉了魂。向日葵的针脚里还卡着点旧棉絮,是前几年拆棉袄时粘上去的,刘长英总说“不用挑,暖和就行”。她想给老太太换衣裳,手抖得系不上布衫的盘扣,那扣是刘长英自己缝的,歪歪扭扭像个笑,此刻却硌得王奶奶指头疼。“当年她给关炎他爹缝这件时,针脚多匀净……”话没说完,袖口扫过炕角的蛤蜊油,瓷瓶“当啷”滚到地上,盖儿开了,凡士林混着蜡的香漫出来,像老太太昨儿还坐在炕沿,往手上抹时念叨“风一吹,手裂得像老树皮”。

  刘关炎忽然动了,不是冲,是栽。膝盖在石板上磕出闷响,他没扶,就那么蜷着往屋里挪,指节抠着石缝里的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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