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至深

马嘉祺知道丁程鑫在看他。

从三分钟前，他把报名表递给那个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的学妹时开始，那道视线就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扎在他的后颈皮肤上。

不是普通的注视，而是带着温度、带着重量、带着几乎能实质化的“碍眼”感。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不用抬头就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三楼窗边那个轮廓——绷紧的下颌线，微微蹙起的眉，还有那双总是不加掩饰地写着“讨厌”的眼睛。

他故意多停留了十秒。指尖在报名表的边缘多摩挲了一会儿，解答问题的语速放得更缓，甚至微微调整了站姿，让阳光能更好地勾勒出自己侧脸的轮廓。

然后，就在他看似自然地转身，准备走向图书馆正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三楼——

果然。

窗边那颗毛茸茸的黑发脑袋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了回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了窗帘的一角。

马嘉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一丝了然的玩味。兔子？不，更像是炸了毛的猫，如果猫会用眼神发射飞刀的话。

学妹（万能）“学长？”

面前的学妹怯生生地喊他，似乎察觉了他瞬间的走神。

马嘉祺“嗯？”

马嘉祺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完美无缺的微笑重新挂回脸上，仿佛刚才那丝玩味从未出现过。他动作流畅地将手中的报名表翻到背面，指尖点着表格下方的一栏，声音温和如常。

马嘉祺“这里，需要填紧急联系人的姓名和电话，父母的都可以。”

学妹（万能）“哦哦，好的！”

学妹的脸更红了，慌忙低头，从笔袋里翻找签字笔。

就在学妹认真书写母亲电话的间隙，马嘉祺垂下了眼睑。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那支沉甸甸的黑色钢笔，冰凉的金属笔身在指尖旋转。

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搭在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上。他并没有打开它，只是指尖隔着柔软的皮革封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本看似整洁严谨的笔记本里，夹着点什么。

一张纸。

一张被反复展开又揉捏，边缘已经有些毛糙、带着明显褶皱的作文比赛评分表。

最上方，印着鲜红的比赛名称和日期。而在参赛者姓名那一栏，三个字被一支红笔，力道极重地、几乎要划破纸背地，圈了三次——

丁程鑫。

那三个鲜红的圈，像烙铁烫下的印记，又像某种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标记。

马嘉祺的目光落在学妹认真书写的笔尖上，心思却早已飘远。那篇作文……题目是什么来着？

《我眼中的平凡之光》，丁程鑫写的是什么？好像是巷口卖烤红薯的老爷爷，炉火映照下沟壑纵横的笑脸；是雨天同学递过来的一把破伞，伞骨歪斜却撑起一片干燥；

是晚自习后回家路上，母亲在阳台上为他留的那盏昏黄小灯……文字没什么华丽的辞藻，甚至有些地方用词直白得近乎笨拙，可偏偏……偏偏有种东西，像藤蔓一样从字里行间生长出来，缠绕住评委的心。

一等奖，当之无愧。

而他自己那篇？马嘉祺的钢笔尖在笔记本封皮上重重顿了一下。他记得自己写的是城市变迁中的文化传承，引经据典，结构严谨，辞藻华丽，像一座精心搭建的空中楼阁。评委的评价是“规范、深刻、极具思辨性”，最终拿了二等奖的第一名。

规范，深刻，思辨性。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标签，贴在他那篇完美得挑不出错的文章上。可丁程鑫那篇呢？评委的评语是“真情流露，于细微处见光芒，感人至深”。

感人至深。

马嘉祺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钢笔坚硬的笔尖在柔软的皮革封面上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凹痕。

他讨厌那种感觉。讨厌丁程鑫的文字里那种未经雕琢、却直击人心的力量。

那力量像野草，不管不顾地冲破他精心构筑的“完美”围墙。那篇作文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引以为傲的“优秀”背后，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洞。

学妹终于写完了，小心翼翼地把报名表递还给他。

学妹（万能）“学长，写好了。”

马嘉祺“好。”

马嘉祺接过表格，脸上重新浮起那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将表格仔细地对折收好。

马嘉祺“期待你的好消息。”

他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图书馆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窗帘。

马嘉祺“那…学长再见！”

学妹如释重负又带着雀跃跑开了。

马嘉祺站在原地没动。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但他却觉得后颈被那道视线扎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奇异的麻痒感，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皮肤，动作优雅得像在整理领口。

然后，他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朝着图书馆正门走去。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而沉稳的轻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无形的弦上。

他知道丁程鑫就在里面。

在那个充满油墨味和历史尘埃的安静空间里。

那张皱巴巴的作文评分表，像一块滚烫的炭，安静地躺在他胸前的口袋内侧，紧贴着心跳的位置。

而丁程鑫那三个被红笔圈住的名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穿透了纸张和衣料，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他无法掌控、甚至不愿承认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