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悦心斋的竹帘刚卷起来,巷口就传来了熟悉的马蹄声。
沈清欢正在后厨烤今日的点心,听见声响,手下的动作顿了顿。案上摆着两碟刚出炉的杏仁酥,是特意为萧逸景做的——昨日他想着,那样张扬跳脱的性子,大约会喜欢坚果的香脆。
果然,脚步声“噔噔”地闯了进来,萧逸景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沈清欢,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沈清欢端着杏仁酥从后厨出来,就见萧逸景已经坐在了琴案旁,手里把玩着昨日那支狼毫笔,见了他,眼睛亮了亮:“这是什么?闻着挺香。”
“杏仁酥,公子尝尝。” 沈清欢把碟子放在他面前,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萧逸景拿起一块塞进嘴里,酥脆的口感混着杏仁的醇香在舌尖炸开,他眼睛更亮了:“比昨日的梅花酥还对胃口!” 说着又拿起一块,含糊不清地问,“特意给我做的?”
沈清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转身去沏茶:“公子今日倒来得早。”
“那是,” 萧逸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怕来晚了,又被那些酸儒抢了先。” 话虽如此,他却把那碟杏仁酥往沈清欢面前推了推,“你也吃。”
沈清欢看着他明明想独占,却又故作大方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拿起一块慢慢吃着。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之间的琴案上,把杏仁酥的碎屑照得像金粉。萧逸景说着昨日在马场的趣事,说他如何赢了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又如何把对方气得跳脚;沈清欢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琴声般清润的嗓音,竟让萧逸景的张扬都柔和了几分。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半月。
汴梁城的人渐渐发现,萧三公子的行踪变了——马场去得少了,勾栏瓦舍更是绝迹,每日午时一过,准能在清风书院后的青石巷里找到他。有时是坐在悦心斋里吃点心,有时是站在巷口的柳荫下,看着沈清欢在茶馆里忙碌,眼神里的漫不经心,慢慢变成了专注。
而悦心斋的熟客们,也习惯了这位萧公子的存在。起初还有人窃窃私语,说沈掌柜怎么招惹了这尊大佛,后来见萧逸景除了偶尔嘴硬,对沈清欢竟是格外温和——会在沈清欢忙时,笨拙地帮忙收拾茶碗;会在有醉汉闹事时,三言两语就吓退对方;甚至会在沈清欢弹琴时,安安静静地坐着,眼神里的戾气都淡了许多。
这日午后,客人格外多。清风书院的几位先生在争论诗文,声音越来越大;角落里两个赶考的举子,为了一道策论题吵得面红耳赤。沈清欢正忙着添茶,忽然听见“哐当”一声——
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掀翻了桌子,茶碗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到旁边一位老秀才的长衫上。
“什么破茶馆!” 汉子满脸酒气,指着沈清欢骂道,“一杯破茶要这么多钱?想讹人是不是!”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汉子身上。沈清欢认得他,是附近的泼皮无赖,名叫李四,平日里靠着敲诈勒索过活,不知今日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这位客官,” 沈清欢上前一步,声音依旧平静,“小店的茶价明码标价,从不讹人。您若是觉得贵了,下次不来便是,何必摔东西?”
“老子就摔了,你能怎样?” 李四借着酒劲,伸手就要去抓沈清欢的衣领,“小模样长得不错,不如跟老子回去,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守这破茶馆强!”
周围的客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几个书生想上前,又被李四身后的两个同伙拦住了。
就在李四的手快要碰到沈清欢时,一道身影猛地冲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萧逸景不知何时站在了沈清欢身前,眉头拧得死紧,眼神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他的手劲极大,捏得李四“嗷嗷”直叫,脸色瞬间白了。
“萧……萧公子?” 李四认出了他,酒意醒了大半,腿肚子都在打颤,“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您饶了小的吧。”
“饶了你?” 萧逸景冷笑一声,手上的劲又大了几分,“在汴梁城,还没人敢在爷面前撒野,更没人敢动他沈清欢一根手指头。”
他特意加重了“他沈清欢”四个字,像在宣告什么。沈清欢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里忽然一暖,像有股热流涌了上来。
“萧公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李四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身后的两个同伙早就吓得跪在了地上。
萧逸景看都没看他们,只是冷冷地盯着李四:“给沈掌柜道歉,把东西赔了,滚。”
“是是是!” 李四连忙给沈清欢作揖,“沈掌柜对不起,小的混账,小的这就赔!” 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枚碎银子,哆哆嗦嗦地放在桌上,带着同伙连滚带爬地跑了。
堂内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客人小声议论:“原来萧公子跟沈掌柜这么要好。”
“我就说嘛,萧公子看着张扬,心倒是善的。”
萧逸景这才转过身,看见沈清欢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异样的东西,耳根忽然有点发烫。他别过脸,故作镇定地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看什么?这些泼皮就是欠教训。”
沈清欢弯了弯嘴角:“多谢公子。”
“谢什么,” 萧逸景嘴硬道,“我就是看不惯有人在我面前闹事。” 话虽如此,他却蹲下身,帮着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手指被划破了也没在意。
沈清欢连忙拉住他:“我来就好,小心扎手。”
他的指尖碰到萧逸景的伤口,微凉的触感让萧逸景心里一颤。沈清欢没注意,只是转身去后厨拿了药箱,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伤口。
药膏是沈清欢自己配的,带着淡淡的薄荷香。他的动作很轻,指尖拂过伤口时,萧逸景只觉得一阵酥麻,比疼痛更让人在意。他看着沈清欢低垂的眼睫,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若是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好了。” 沈清欢帮他缠上布条,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又慌忙移开视线。
客人们见风波平息,又坐了一会儿,便陆续散了。这次没人再议论诗文,反倒都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萧逸景和沈清欢,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
竹帘放下时,夕阳正好落在两人之间,把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你以后要当心些。” 萧逸景忽然开口,语气难得正经,“汴梁城不太平,什么人都有,别总这么好脾气。”
沈清欢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萧逸景拿起一块杏仁酥,却没吃,只是捏在手里,“以后再有人闹事,你就报我的名字,看谁敢动你。”
沈清欢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那股热流又涌了上来。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逃亡的日子,那时他孑然一身,见了谁都要低着头,从没人这样护着他。
“公子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他忍不住问,声音很轻。
萧逸景愣了一下,随即耳根更红了。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吃了你的点心,总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
这个理由实在蹩脚,沈清欢却笑了,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圈圈涟漪。
萧逸景看着他的笑,忽然觉得,今日这杏仁酥的香甜,都比不上他眼底的光。
日头西沉时,萧逸景该回府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明日我带些好东西来,给你这破茶馆添点生气。”
沈清欢问:“什么好东西?”
萧逸景神秘地眨了眨眼:“保密。”
看着他跳上马车的背影,沈清欢的笑意久久没散去。他低头看了看萧逸景缠满布条的手指,又看了看案上剩下的杏仁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他走到琴案前坐下,指尖落在琴弦上,弹出的调子竟是《醉翁吟》,轻快又明朗,像在唱着今日的风波,也像在唱着那份突如其来的守护。
巷口的柳丝被风吹得轻晃,夕阳的余晖落在悦心斋的木门上,映出两个模糊的字——“悦心”。
沈清欢想,或许,这汴梁城,真的可以成为他的家。
而另一边,马车上的萧逸景,看着自己缠满布条的手指,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随从阿福奇道:“公子,您今日怎么对那沈掌柜这么上心?”
萧逸景瞪了他一眼:“多管闲事。” 心里却想,沈清欢那样干净的人,就该被好好护着,不能被这世间的污秽沾染分毫。
他摸了摸怀里的东西——那是他特意让下人去城外采的野蔷薇,开得正艳,想来插在沈清欢的青瓷瓶里,定是好看的。
马车驶进繁华的朱雀大街,萧逸景掀开帘子,望着远处的夕阳,心里忽然充满了期待。
明日,要早点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