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被风雪拍得簌簌响,秦峰往火堆里添了块整木,火星噼啪炸开,映得他眉骨上的旧疤忽明忽暗:“影阁的人痒得直跺脚,此刻定在营里抓心挠肝,正是去桃林的好时候。”
沈清欢摸了摸袖袋里的青瓷瓶,瓶底的干柳叶硌着腕骨。他想起母亲埋蜂蜜罐时总说:“甜的东西,得经住土气熏,寒气冻,才够醇厚。”十年埋在桃树下,那罐蜜早该成了膏状,里头藏的,会是母亲的笔迹?还是……当年那个瘸腿学徒的证词?
“带三人,轻装。”沈清欢将连弩背在身后,指尖擦过弩机上的防滑纹,“不用火把,靠星子引路。”
秦峰吹了声短促的哨音,方才那抱箭囊的小兵又钻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腰杆笔挺的亲兵。小兵叫阿竹,打小在山里跑,夜视眼极好,此刻正踮脚往沈清欢身后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校尉,沈公子,”阿竹压低声音,从箭囊里抽出三支涂了松脂的箭,“这箭杆能发光,弱得很,只够照三步远,不引蛇。”
沈清欢接过箭,指尖触到松脂的黏腻,点了点头。四人撩开帐帘,风雪立刻卷着寒气扑过来,灌得领口冰凉。营外的巡逻兵打着灯笼走过,灯笼的光晕在雪地里晃出一圈暖黄,秦峰朝阿竹使了个眼色,四人猫着腰钻进旁边的草料垛后,借着阴影往营门挪。
出了营门,风雪更烈了。官道两旁的老树落尽了叶,枝桠在夜色里张牙舞爪,像极了影阁那些穿黑衣的杀手。阿竹在前头引路,脚步轻得像猫,偶尔停下来,从怀里摸出片柳叶哨,吹一声极轻的调子——那是确认安全的信号。
苏晚的药庐在后山坳里,离营地约莫两刻钟的路。远远望见那片桃林时,沈清欢忽然按住秦峰的胳膊。雪地里有串杂乱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边缘结着薄冰,显然是刚留下的。更要紧的是,脚印旁散落着几片沾了泥的桃叶——影阁的人果然还没走干净。
“分两组。”秦峰打了个手势,阿竹和另一个亲兵立刻往左侧的矮树丛钻,“我去林西头,你去东头,一刻钟后在那棵歪脖子桃树下汇合。”
沈清欢应了声,借着树影往东边摸。柳叶桃树的枝干上还留着被锄头挖过的痕迹,泥土翻出来,混着雪冻成了硬块。他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冻土,忽然摸到点黏糊糊的东西——是桃树的汁液,混着点暗红。影阁的人果然没戴手套,被根须的毒汁渗进了皮肤,怕是此刻正抓得满手是血。
他往深处走了走,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压抑的痛骂声。一个黑衣人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拼命挠手腕,另一个人站在旁边,压低声音呵斥:“别挠!苏晚那妖女的东西碰不得,等回去找医官!”
“可他娘的痒啊!”蹲在地上的人啐了口唾沫,“这破桃树底下除了石头就是冰,哪有什么罐子?萧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少废话!”站着的人踢了他一脚,“十年前的罐子,说不定早烂在土里了,找找碎片也行!找到了有赏!”
沈清欢屏住呼吸,往旁边挪了挪,躲在一棵粗壮的桃树后。他看见那两人手里拿着铁铲,正往树根深处刨,雪沫子溅得满身都是。忽然,那站着的人“哎哟”一声,铁铲像是撞到了硬物,他赶紧蹲下去扒开雪土,露出个黑黝黝的陶罐口。
“找到了!”那人低呼一声,伸手去抱陶罐。沈清欢眼神一凛,正要摸出连弩,却见旁边的矮树丛里飞出块石头,“咚”地砸在那人手背上。
“谁?!”两人立刻拔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沈清欢趁机绕到他们身后,连弩的铁棱抵住了站着那人的后颈:“把罐子放下。”
那人浑身一僵,刀“当啷”掉在雪地里。蹲在地上的人想回头,被秦峰从背后踹了膝盖,“扑通”跪在雪地里,手腕被反剪着捆了个结实。
“校尉好身手!”阿竹从树后跳出来,手里还捏着块沾雪的石头,笑嘻嘻地说。
秦峰踢了踢地上的陶罐,罐子不大,巴掌高,罐口用红布封着,布上还沾着几根干枯的桃须。沈清欢解开布绳,一股醇厚的甜香混着土腥味飘出来,罐里果然是深褐色的蜜膏,膏体里沉着一卷泛黄的纸。
他小心地抽出纸卷,展开时,雪光映着纸上的字迹——是母亲的笔迹,娟秀却有力,写的是十年前那个瘸腿学徒的来历:“学徒阿福,实为萧府管事之子,偷记药铺往来账,被识破后遁走。母知其为萧明远所遣,故藏此证,待时机清沈家冤。”
末尾还有一行小字:“阿福左腿有胎记,状如柳叶。”
沈清欢的指尖微微发颤。原来母亲早就知道那学徒有问题,还记下了他的底细。萧明远找阿福,是怕他说出真相;找账册残页,是想伪造证据;挖桃树找罐子,是怕这张纸落在别人手里。
“这俩活口怎么办?”亲兵踢了踢地上的黑衣人。
秦峰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给他们灌下去。这是苏谷主给的‘痒痒散’,比桃树根毒十倍,三天后不找她要解药,手就得烂。”
阿竹笑嘻嘻地捏开黑衣人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两人被堵住嘴,呜呜地挣扎,眼里满是惊恐。
沈清欢将纸卷小心地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襟里,又把陶罐盖好,递给秦峰:“这蜜膏留着,或许还有用。”
秦峰掂了掂罐子,忽然笑了:“萧明远要是知道,他费尽心机找的东西,被咱们揣在怀里,怕是得气吐血。”
正说着,阿竹忽然指着西边的天空:“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只见远处的夜空亮起一点橘红,像烧起来的星子,还隐隐传来铜锣声。秦峰脸色一变:“是承安堂的方向!”
沈清欢的心猛地一沉。承安堂是萧逸景的住处,清砚也在那里。他摸出怀里的“萧”字玉佩,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此刻却让他手心发慌。
“回营!”秦峰当机立断,“留一人看着这俩活口,其他人跟我走!”
风雪里,四人的身影往山下疾奔,陶罐里的蜜膏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甜香在冷空气中散开,却压不住沈清欢心头的急——承安堂的火光,是萧明远动了手?还是萧逸景设的局?
他忽然想起萧逸景说“等着你来吃柳芽”,喉间发紧,脚下跑得更快了。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他却觉得,只要能快点到承安堂,这点疼算什么。
夜还很长,但他知道,不能让那火光熄灭。就像帐里的篝火,承安堂的灯,也得烧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