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着马蹄声砸在冻土上，沈清欢的靴底早已被雪水浸透，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却抵不过心口的灼烫。远远望见承安堂的飞檐时，那点橘红的火光更亮了，混着隐约的金铁交鸣声，像根烧红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陈武的声音！”秦峰勒住马缰，前方的巷口冲出几个手持铁棍的工匠，正追着两个黑衣人打，领头的正是承安堂的管事陈武，他光着头，额角淌着血，吼得声嘶力竭：“往死里打！敢动清砚小公子，拆了你们的骨头！”
沈清欢翻身下马，连弩上的铁棱还凝着雪粒，他拨开混战的人群往里冲，刚拐进承安堂的院门，就被一道身影撞进怀里。
“哥！”清砚的哭声混着风雪扑过来，他手里紧紧攥着块染血的布，布上绣着半朵桃花——是母亲给姐妹俩做的护身符，“他们……他们说要抓我去见萧明远……”
沈清欢按住他发抖的肩，目光扫过庭院：廊下的灯笼倒了一半，碎玻璃碴混着血迹溅在青石板上，几个工匠正抬着受伤的同伴往偏院走，而萧逸景背对着他站在台阶上，手里握着柄染血的长剑，玄色披风上落满了雪，肩头的伤口正往下滴着血，在雪地里砸出一串暗红的点。
“逸景！”沈清欢快步上前，指尖刚触到他的披风，就被他反手抓住。
萧逸景转过身，脸上沾着点血污，眼底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火：“你回来了。”他声音有点哑，抓着沈清欢的手却很用力，“影阁的人来了三十多个，被我们打退了，清砚没受伤，只是受了惊。”
沈清欢看着他肩头的伤，伤口很深，皮肉翻卷着，显然是被重兵器划的：“怎么伤的？”
“挡了一刀。”萧逸景笑了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血污蹭到下颌，反倒添了几分悍然，“他们想从后窗掳走清砚，我正好在里屋翻你上次落的棋谱。”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欢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忽然伸手替他拂去发间的雪，“冷不冷？我让陈武烧了地龙。”
秦峰带着阿竹走进来，看到这场景，故意咳嗽了两声：“萧公子还是先处理伤口吧，血都快冻成冰了。”
萧逸景这才松开手，陈武拎着个药箱跑过来，嘴里骂骂咧咧：“这群狗娘养的，居然用淬了麻药的弩箭！还好老子反应快，不然清砚小公子就被他们拖走了！”他打开药箱，里面的金疮药、绷带堆得满满当当，“苏谷主早让人送来了这些，说你们说不定用得上，真是神了！”
苏晚的心思总是这样缜密。沈清欢忽然想起桃林里找到的字条，从怀里摸出来递给萧逸景：“我们在苏晚的桃林找到了这个，是我母亲的笔迹。”
萧逸景展开字条，眉头随着字迹一点点拧紧，看到“阿福左腿有柳叶胎记”时，指尖猛地攥紧，纸页边缘被捏出褶皱：“萧明远果然从十年前就开始布局。这个阿福，现在一定还在他手里。”
“影阁的人刚才在偏院放了把火，”陈武往炭盆里添了块银炭，火星子蹦到他手背上，他浑然不觉，“我扑火时听见他们嘀咕，说‘找不到人，烧了承安堂也能给萧公子提个醒’。”
提什么醒？沈清欢看向萧逸景，他正用布巾按着肩头的伤，脸色有些苍白，却眼神锐利：“他们是想逼我们乱了阵脚。找到阿福，就能知道萧明远伪造了哪些证据，可他们越是急着动手，越说明阿福还没被灭口，或者……阿福手里有他们更怕的东西。”
沈清欢忽然想起那罐蜜膏，从秦峰手里接过陶罐，打开给萧逸景看：“这里面的蜜膏，是我母亲埋的。苏晚说，影阁挖桃树时没戴手套，手上沾了根须的毒，至少要痒三天。”
“痒三天？”陈武眼睛一亮，“那岂不是说，他们这三天都没法握兵器？”
“想得美。”萧逸景摇头，“影阁有专门解这类毒的医官，但至少能让他们乱两天。”他看向秦峰，“秦校尉，能不能麻烦你让人盯着城里的医馆？尤其是敢接‘怪病’的地方，说不定能摸到阿福的踪迹。”
秦峰点头：“我让阿竹去办，他鼻子比狗还灵。”
阿竹立刻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这时，一个工匠匆匆跑进来，手里举着支箭：“陈管事，这是从影阁人身上拔下来的，箭头刻着个‘明’字！”
萧逸景接过箭，指尖摩挲着箭头的刻字，眼神沉了下去：“这是萧明远的私兵才用的箭。他这是摆明了，不把我萧家放在眼里。”
沈清欢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萧父那句“家仇需让位于国法”。萧明远是皇室宗亲，萧父要顾及“忠臣”的名声，动手必然束手束脚，可萧逸景不一样，他眼里的火，是宁为玉碎的决绝。
“我去煮点蜜茶。”沈清欢站起身，清砚立刻跟上来：“哥，我帮你烧火。”
厨房的灶膛里火光跳动，清砚往锅里添着雪水，小声说：“哥，刚才萧公子挡在我面前时，像爹爹以前护着我们那样。”
沈清欢心里一软，摸了摸他的头。雪水在锅里咕嘟冒泡，他看着窗外飘飞的雪，忽然明白萧逸景肩头的伤为什么那么深——就像当年父亲为了护母亲，硬生生挨了那记闷棍，有些守护，本就是不计代价的。
他端着两碗蜜茶走进正屋时，萧逸景刚上好药，秦峰正拿着那支刻字箭分析：“萧明远敢动用私兵，说明他急了。周御史那边我托人递了信，他说这两天会借查贪腐的名义，去萧府‘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阿福的下落。”
周明远？沈清欢愣了愣，这个名字他在母亲的旧信里见过，母亲说周御史是个“面冷心热的直性子”，当年曾暗中提醒过父亲“萧明远在查药铺的账”。
“周御史肯帮忙？”萧逸景接过蜜茶，茶碗的暖意顺着掌心漫开，“他不是向来不掺和皇室的事吗？”
“因为我给他看了这个。”秦峰从怀里摸出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周”字，“十年前沈夫人救过周御史的独子，这是他当时留下的信物，说‘若沈家有难，持此佩来见’。”
沈清欢没想到母亲还有这样的安排，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原来当年母亲并非孤立无援，只是那些暗中的善意，都被那场大火暂时掩埋了。
萧逸景喝了口蜜茶，目光落在沈清欢身上，忽然笑了：“你刚才在厨房，是不是在想我那刀挨得值不值？”
沈清欢被说中心事，耳尖有点烫，别开脸：“茶要凉了。”
萧逸景却放下茶碗，认真地看着他：“值。”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护着你想护的人，从来都值。”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小了些，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萧逸景带伤的肩头，也照在沈清欢发烫的耳尖上。秦峰假装看箭，阿竹低头数着炭盆里的火星，谁都没说话，却都听见了正屋角落里，那盆炭火“噼啪”炸开的暖响。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开始。但只要手里的茶还是热的，身边的人还在，就总有勇气等雪停，等天亮，等那个能把所有真相摊在阳光下的日子。
就像此刻，承安堂的灯亮着，正屋里的人笑着，连风雪都像是温柔了些，不再是要吞没人的猛兽，而是为了让屋里的暖，显得更珍贵的背景。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