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滨路以北2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少年。严浩翔坐在硬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杯。贺峻霖则靠在对面的小书桌旁，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严浩翔，那眼神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你……从加拿大回来？”贺峻霖打破了沉默，问得直接。

“嗯。”严浩翔点点头，“温哥华。”

“为什么回来？”贺峻霖的问题很直白，没有客套的寒暄。

严浩翔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垂下眼睫，看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水面。“想……换个环境。觉得国内更适合我发展。”他避开了“脱离家庭”的尖锐说法，选择了更温和的表达。

贺峻霖“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也并不特别关心。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和贺阿姨哼歌的声音，衬得客厅里的沉默更加清晰。

“你……”严浩翔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在哪个学校？”

“就在南滨路那边的七中，高二。”贺峻霖答道，“你呢？手续办好了吗？应该也是转过来读高二吧？”

“嗯，我妈说都联系好了，应该也是七中。”严浩翔回答。他注意到贺峻霖在听到“七中”时，眼神似乎闪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那挺好。”贺峻霖淡淡地说。

气氛又冷了下来。严浩翔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贺峻霖的平静和疏离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妈妈那条关于“100万”和“不再管你”的信息。他指尖微凉，迅速按灭了屏幕。

“吃饭啦！”贺阿姨嘹亮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尴尬。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走出来，摆满了小小的餐桌。红彤彤的水煮鱼、翠绿的炒时蔬、金黄的煎豆腐、香气扑鼻的回锅肉……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

“浩翔快坐！尝尝阿姨的手艺！峻霖，去盛饭！”

饭桌上，贺阿姨的热情达到了顶峰。她不停地给严浩翔夹菜，询问他旅途的情况，介绍重庆的风土人情，叮嘱他生活上有什么不习惯的一定要说。严浩翔努力回应着，礼貌周全，但那份刻意的礼貌之下，是挥之不去的陌生感。

贺峻霖则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在妈妈问到时才简短回答一两句，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严浩翔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冷静的观察 

晚饭在贺阿姨的絮叨和严浩翔的应和中结束。贺峻霖主动收拾碗筷进了厨房。贺阿姨拉着严浩翔去看为他准备的房间。

房间确实不大，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和一个简易衣柜，但正如贺阿姨所说，窗户很大，夕阳的余晖正暖暖地洒进来，能看到远处层叠的屋顶和隐约可见的长江一角。床上铺着崭新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蓝格子床单。

“你看还缺什么就跟阿姨说，或者跟峻霖说也行！”贺阿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布置。

“已经很好了，谢谢阿姨。”严浩翔真心实意地道谢。这个小房间虽然简陋，却有种踏实的感觉。

“那就好！你先收拾收拾行李，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坐那么久飞机肯定累了。”贺阿姨体贴地关上门出去了。

严浩翔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自己那个与这间小屋格格不入的、显得有些过于精致的行李箱，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旅途的疲惫、环境的骤变、父母信息的冰冷、贺阿姨过度的热情、贺峻霖莫名的疏离……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沉沉地压在他心头。

他打开行李箱，拿出几件换洗衣物，动作有些迟缓。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山城魔幻的轮廓。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是贺峻霖在洗碗。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严浩翔打开门，贺峻霖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毛巾和一套叠好的、看起来像是新的洗漱用品。

“我妈让我给你的。浴室在那边。”贺峻霖把东西递给他，目光落在他脸上，“看你脸色不太好，累了吧？”

“嗯，有点。”严浩翔接过东西，低声道，“谢谢。”

贺峻霖没立刻走开，他靠在门框上，看着严浩翔略显苍白的脸和眼底的倦意，沉默了几秒。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少年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我妈……她人很好，就是有点……太热情了。”贺峻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无奈，也像是在解释，“你别有压力。以后有什么事，或者她不习惯的地方，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严浩翔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

贺峻霖的目光与他短暂相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了白天的审视，反而多了点……也许是同类的理解？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只是抬手指了指阳台的方向。

“要是觉得闷，可以去阳台站会儿。晚上凉快，风景也不错。”说完，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严浩翔站在原地，手里捧着柔软的毛巾，鼻尖萦绕着新毛巾淡淡的清香。厨房的水声停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种温暖的宁静。窗外的万家灯火透过玻璃窗，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走到小小的阳台上。夜晚的山风带着江水的微凉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和心头的些许烦闷。眼前是错落有致的灯火，层层叠叠，一直蔓延到江边，江对岸的高楼霓虹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流光溢彩。城市的声音——汽车的鸣笛、隐约的人声、远处轮船的汽笛——交织成一片独特的背景音。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严浩翔回头，看到贺峻霖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他靠在阳台另一侧的栏杆上，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间，他满足地眯了下眼，然后看向远处璀璨的江景，侧脸被城市的灯火勾勒得清晰而沉静。

他没有看严浩翔，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夜色中舒展的小树。

严浩翔也转回头，看着眼前这片陌生又壮丽的夜景。晚风拂过脸颊，带来贺峻霖身上淡淡的、像是某种沐浴露的清爽味道。

紧绷了一天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随着这晚风和身边人沉默的陪伴，终于缓缓地松懈了下来。旅途的终点，似乎不再只是一个陌生的地址，而是一个可以被晚风接纳的角落。

他轻轻靠在栏杆上，学着贺峻霖的样子，望着那片璀璨的灯河，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谢谢。” 这一次，不只是为了毛巾和洗漱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