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巡捕房的屋顶和窗棂上,发出沉闷的鼓点声。办公室内气氛凝重,那张被咖啡和雨水痕迹浸染的瑞士汇票碎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乔楚生和路垚的心头。
“查!”乔楚生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所有进出过我办公室的人,名单!时间!一个不漏!”他雷厉风行地布置下去,整个巡捕房立刻高效运转起来。
路垚则拿着那张碎片,又回到了他的“宝座”沙发里,就着窗外昏暗的天光,用放大镜再次仔细研究。他修长的手指在纸片的纹路上轻轻抚过,仿佛在解读某种古老的密码。“印泥很新,咖啡渍也很新……这碎片被放在你桌上,时间应该就在今天上午,甚至就在我来之前不久。”他分析道,“能在你眼皮底下做这事……要么是手法极其高明,要么……”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乔楚生一眼,“就是对你这里熟门熟路的人。”
乔楚生眼神更冷了几分。他信任自己的手下,但这个猜测无疑像根刺。
“还有这印泥,”路垚将放大镜聚焦在那抹独特的靛蓝色水痕上,“这种带金属光泽的靛蓝印泥,我记得……好像是法租界那家老字号‘翰墨轩’的独家配方?专供一些洋行和大户人家签重要契约用的,价格不菲。”
“翰墨轩?”乔楚生记下这个名字,立刻又拨了个电话。
白幼宁拿着小本子在一旁飞快记录,忍不住插嘴:“三土,那汇票金额呢?碎片上能看出是多少吗?”
路垚指着那半截模糊的数字:“前面几位被咖啡毁了,后面几个零倒是清楚……五个零。单位是瑞士法郎。”他拿起桌上的算盘——这是巡捕房用来核对赃款的旧物,布满灰尘——手指灵活地拨动了几下算珠,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啧,就算前面只有个‘1’,那也是十万瑞士法郎。按现在的汇率……”他又是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拨动,“差不多……八万大洋!”
“八万大洋?!”白幼宁倒吸一口冷气。这在1930年的上海滩,绝对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巨款!
乔楚生眼神锐利:“陈光宗昨天下午提走的现金,数额正好对得上这笔汇款!”
路垚放下算盘,眉头却皱得更紧:“钱提走了,汇票却撕碎了,还留了半张在我们这儿……什么意思?交易完成?还是……交易破裂,故意留线索给我们?”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去翰墨轩调查的巡捕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却让人失望。翰墨轩的掌柜说,这种靛蓝印泥确实是他家独有,但买的人不少,近几个月卖出的记录就有十几条,根本无从查起。
线索似乎又断了。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和路垚无意识拨弄算盘珠子的声音。
突然,“啪嗒”一声轻响,一颗灰扑扑的木质算盘珠子被路垚拨弄时,意外地脱落下来,滚到了地上。路垚“哎哟”一声,弯腰去捡。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颗算盘珠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只见那颗算盘珠朝下的一面,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暗红色污渍!
路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立刻将珠子凑到眼前,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污渍很小,混在灰尘里几乎难以辨认,但在放大镜下,其暗红的色泽和凝固的状态……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老乔!”路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猛地抬头,将算盘珠举到乔楚生眼前,“看这个!”
乔楚生瞳孔骤缩!巡捕房的算盘,上面怎么会有血迹?而且看干涸程度,时间应该不短了。
“这算盘……上次用是什么时候?”路垚追问,声音绷紧。
乔楚生努力回忆,脸色越来越难看:“至少……一个月前。上次是清点一批追回的走私赃款。”他猛地意识到什么,“那次清点……就是在闸北仓库失火案发生前不久!清点的赃物里,就有几箱来历不明的……化学原料!”
化学原料……军用炸药……血迹……瑞士汇票……自杀的老板……
路垚捏着那颗沾血的算盘珠,指尖冰凉。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充满血腥味的巨大蛛网,正从过去延伸到现在,将他们所有人都笼罩其中。这颗小小的珠子,像一颗冰冷的眼睛,无声地窥视着某个被遗忘的、危险的秘密。
窗外的暴雨,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却不知能否洗清这算盘珠上早已凝固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