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血的算盘珠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巡捕房内激起了更深的涟漪。乔楚生立刻下令封锁办公室,尤其是那张旧算盘,作为关键物证保护起来,并调取一个月前闸北仓库赃物清点的所有记录和经手人员名单。
路垚则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他靠在沙发里,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脑中飞速回溯着已知的碎片:军用炸药残留(指向仓库“失火”实为爆炸)、瑞士大额汇款(陈光宗提现后“自杀”)、翰墨轩靛蓝印泥(汇票碎片上)、算盘珠上的陈年血迹(可能关联更早的赃物清点)……
“动机……钱?”路垚低声自语,“八万大洋是诱饵?还是……买命钱?陈光宗拿到了钱,为什么还要死?灭口?那撕碎的汇票碎片留给我们,是想借刀杀人?还是……警告下一个目标?”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正在审阅名单的乔楚生:“老乔,一个月前清点那批化学原料赃物的人,除了巡捕房的,还有谁在场?有没有……信昌贸易的人?”
乔楚生翻动纸张的手一顿,眼神锐利地扫过名单:“有!当时请了‘信昌贸易’的一个技术顾问,叫周文彬,据说是留洋回来的化学博士,帮忙鉴定那些原料的成分和危险性。”
“周文彬……”路垚记下这个名字,“他人呢?还在上海吗?”
“据信昌那边说,周文彬在仓库失火案前两天,就辞职回老家了。”乔楚生合上名单,语气冰冷,“时间点……太巧了。”
辞职?回老家?路垚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一个关键的技术顾问,在仓库“失火”前离职?这更像是……提前跑路!
“老家地址有吗?”路垚追问。
“有,江苏镇江。”乔楚生看着路垚,“你想去?”
路垚还没回答,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乔楚生的心腹手下阿斗,他脸色有些古怪,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探长,刚才门房老张说,有个穿黑雨衣、看不清脸的人,把这个塞给他,指名要交给您,然后就匆匆跑了。”
乔楚生接过信封,入手很薄。他谨慎地检查了一下,才撕开封口。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被烧焦了一角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背景似乎是在某个实验室。照片的右下角,用钢笔写着一个名字:周文彬。
而照片的背面,用同样的靛蓝色墨水,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地址:霞飞路,梧桐公馆,7号。墨水尚未完全干透,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周文彬的照片?”路垚凑过来看,眉头紧锁,“烧焦了一角……什么意思?死了?还是处境危险?这个地址……”他看向乔楚生。
“梧桐公馆,是法租界一处高级公寓。”乔楚生捏着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照片和地址,就这样被一个神秘人送到了他面前!是陷阱?还是求救?
窗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狂风卷着雨水猛烈地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野兽的悲鸣。办公室内灯光昏暗,照片上周文彬透过镜片的目光似乎也带着一丝惶惑。
“霞飞路7号……”乔楚生沉声下令,“阿斗,带几个人,立刻去梧桐公馆!注意隐蔽,不要打草惊蛇!发现周文彬,务必‘请’回来!”
阿斗领命而去。
路垚看着乔楚生紧绷的侧脸,忽然开口:“老乔,你说……这送信的人,会不会就是故意把汇票碎片放你桌上的人?他(她)在引导我们查下去?周文彬是关键?”
乔楚生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暴雨笼罩的、漆黑一片的上海滩。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像一只只窥伺的眼睛。冰冷的雨水仿佛顺着玻璃流进了他的心里。
“不管是谁在背后操纵,”乔楚生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把线头递到我手里了,这团乱麻,我就一定要扯开看看!”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路垚身上,那眼神里有凝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三土,跟我去霞飞路。”
路垚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缩了缩脖子,习惯性地想抱怨“这么大的雨出门要加钱”,但对上乔楚生那双深不见底、却仿佛燃着暗火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抓起搭在沙发扶手上那件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得,舍命陪君子……不过乔探长,这趟车马费、淋雨费、精神损失费……”
“双倍!”乔楚生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抓起自己的黑色风衣和配枪,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路垚撇撇嘴,一边嘟囔着“这还差不多”,一边裹紧大衣,小跑着跟上那道在昏暗走廊灯光下显得异常高大而坚定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没入巡捕房外那片被狂风暴雨吞噬的、危机四伏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