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火乍破夜

黑色的奥斯汀轿车像一尾沉默的鱼，艰难地破开雨幕，驶向法租界霞飞路。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前方视线一片模糊，只有两旁梧桐树在狂风中扭曲的轮廓和远处霓虹灯晕开的光晕。

车内气氛压抑。乔楚生专注地开着车，下颌线绷紧，眼神锐利地穿透雨帘。路垚裹着大衣缩在副驾驶，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装化学试剂的小箱子——这是他出门前非要回公寓取的“保命家伙”。他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箱子的皮质提手。

“老乔……你说，那周文彬，还活着吗？”路垚的声音在雨声和引擎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乔楚生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他手里的东西，可能关乎好几条人命，甚至更多。”

车子拐进霞飞路。梧桐公馆是这条路上最高级的几栋公寓之一，此刻在暴雨中沉默矗立，只有零星几个窗口透出昏黄的光。

乔楚生没有直接将车停在7号楼下，而是在一个街区外就熄了火，借着雨幕和树影的掩护，与路垚下了车。雨水瞬间浇透了他们的肩膀。

“跟紧我。”乔楚生压低声音，将风衣领子竖起，遮住半张脸，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融入建筑物的阴影中。

路垚抱着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的路面上，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里灌，冻得他直哆嗦，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几乎要盖过雨声。他紧紧盯着乔楚生那宽阔可靠的背影，那是他在这个冰冷的雨夜里唯一的浮木。

两人借着花坛和廊柱的掩护，迅速靠近梧桐公馆7号。公寓大门紧闭，门厅里亮着昏暗的灯，空无一人。乔楚生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异常，才示意路垚跟上，他动作极轻地推开了沉重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老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厅里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们湿漉漉的身影。电梯停在顶层。乔楚生果断选择了楼梯。

楼梯间里更显寂静，只有他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外面沉闷的雨声。每一层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光影明灭，气氛诡异。周文彬的公寓在四楼。

终于到达四楼走廊。401室的房门紧闭，门缝下没有灯光透出，一片死寂。乔楚生示意路垚退后，自己则贴墙站在门侧，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缓缓拔出手枪，对路垚做了个“掩护”的口型，然后猛地抬脚，用尽全力踹向门锁旁边的位置！

“砰！”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老式的门锁和门框应声碎裂！

门被踹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尚未散尽的硝烟味混合着一种……类似苦杏仁的甜腻气息（路垚对这个味道太熟悉了！）扑面而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客厅的沙发被掀翻，文件散落一地，一个玻璃鱼缸被打碎，水和金鱼尸体混在地毯上。而在房间中央，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面朝下倒在地上，后心处一个醒目的弹孔还在缓缓渗出暗红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地毯——正是照片上的周文彬！

“死了！”路垚倒吸一口凉气，抱着箱子的手猛地攥紧。

乔楚生瞳孔骤缩，迅速持枪冲进房间，警惕地扫视各个角落。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动静！

“谁？！”乔楚生厉喝一声，枪口瞬间指向书房门缝！

就在这一刹那！

“砰！砰！砰！”

三声急促的枪响几乎同时从书房内爆出！子弹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尖啸，穿透薄薄的门板，朝着乔楚生站立的位置激射而来！

“小心！”路垚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乔楚生凭借着多年生死边缘练就的本能，猛地向侧面扑倒！子弹擦着他的肩膀射入后方的墙壁，溅起一片石灰碎屑！其中一颗子弹更是险之又险地擦过他耳畔，带起一阵灼热的气流！

杀手在书房！而且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乔楚生倒地瞬间一个翻滚，躲到翻倒的沙发后面作为掩体，同时抬手朝着书房门的方向“砰砰砰”连开三枪还击！枪声在狭小的公寓里震耳欲聋！

“路垚！趴下！找掩护！”乔楚生一边射击，一边朝着门口吓呆了的路垚大吼！

路垚被那震耳欲聋的枪声和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彻底吓懵了！什么高智商，什么推理，在这一刻统统被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碾得粉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看到书房门板上的弹孔在火光中狰狞地扩大！

又是一颗子弹呼啸着从书房射出，这次的目标赫然是还傻站在门口、暴露在枪口下的路垚！

“呃！”路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天旋地转间，他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大理石走廊地面上，后脑勺磕得生疼，怀里的试剂箱也脱手飞出，里面的玻璃瓶发出一阵令人心碎的碎裂声！

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烟草味和汗味的气息将他完全笼罩！是乔楚生！

在子弹射向路垚的瞬间，乔楚生不顾自身暴露的危险，从沙发后飞扑而出，用自己的身体将路垚死死地按倒在地！

“噗！”一声闷响！路垚清晰地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乔楚生身体猛地一震！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羊绒大衣！

“唔……”乔楚生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箍住路垚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他用宽阔的脊背，为路垚筑起了一道血肉的屏障！

“老乔？！”路垚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他感觉到那温热的液体正迅速蔓延，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是血！乔楚生中枪了！

“别……别动！”乔楚生的声音在路垚耳边响起，带着剧痛下的喘息，却异常坚定。他一手死死按住路垚，另一只手艰难地抬起枪口，指向书房门的方向，眼神凶狠如受伤的孤狼，随时准备用最后的力气撕碎敌人！

书房里的枪声暂时停了，只有弹壳落地的清脆声响。死寂再次笼罩，只剩下窗外肆虐的暴雨声，和路垚耳边乔楚生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冰冷的雨水顺着破碎的窗户倒灌进来，混合着硝烟味、血腥味，还有路垚试剂箱里打翻的化学药品散发出的刺鼻气味，构成了一曲死亡的乐章。路垚躺在冰冷的地上，被乔楚生沉重而滚烫的身体压着，感受着那温热血流的蔓延，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冰冷——乔楚生会死吗？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