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质问

清晨惨淡的天光透过医院走廊高处的气窗，驱散了些许夜晚的阴冷，却带来了另一种无孔不入的疲惫。路垚靠在冰冷的长椅上，几乎一夜未眠，眼下的乌青更重了，脸色依旧苍白。白幼宁靠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睡得也不安稳，眉头紧蹙。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路垚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以为是医生或者阿斗有消息了。然而进来的却是风尘仆仆、一脸焦急的白老爷子——白启礼。

“路垚！幼宁！”白启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担忧，他大步走到两人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路垚满身的血污和狼狈，“楚生呢？他怎么样了？我听说他中枪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紧闭的特护病房门上，脸色铁青。

白幼宁被惊醒，看到父亲，连忙站起来：“爸！乔大哥他……手术做完了，子弹取出来了，但还在昏迷，医生说没脱离危险……”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白启礼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猛地转向路垚，眼神如同实质的刀子：“路垚！是不是又是你？！是不是你又惹了什么天大的麻烦，把楚生拖下水了？！上次码头那次还不够吗？这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白启礼的质问如同冰锥，狠狠扎在路垚心上。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是他发现的线索，是他要去霞飞路，乔楚生是为了保护他才受的伤……白启礼说的，似乎句句属实。

“爸！不是这样的！”白幼宁急忙辩解，“是有人故意设局！他们查到线索……”

“线索？！”白启礼厉声打断女儿，他显然已经从其他渠道知道了部分情况，怒火更炽，“什么线索值得用命去换？！军用炸药！瑞士汇票！周文彬！哪一个不是要命的勾当？！楚生是巡捕房探长，他有他的职责！可你呢？路垚！你只是个顾问！你凭什么把他拖进这种龙潭虎穴？！”

白启礼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路垚身上。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包扎着纱布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是啊，他凭什么？凭他爱钱？凭他那点小聪明？还是凭乔楚生那该死的保护欲？

“我……”路垚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我没想……”他想说“我没想拖累他”，但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事实就摆在眼前，乔楚生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因为他。

“你没想到？你路三土聪明绝顶，会想不到危险？”白启礼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和痛心，“楚生把你当朋友，护着你，纵着你！可你呢？你把他当什么？挡箭牌？还是你破案升官发财的踏脚石？！”

“我没有！”路垚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第一次在白启礼面前失态地吼了出来，“我没想害他！我……”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他想说他只是好奇，想找出真相，想赚那份顾问费……但这些理由在乔楚生背上的弹孔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自私。

“爸！你别说了！”白幼宁拉住父亲的胳膊，眼泪掉了下来，“三土他……他昨晚也差点死了！是乔大哥护着他……三土他也拼命救了乔大哥啊！他用化学药粉放倒了杀手！他给乔大哥止了血！他一直守在这里没走！”

白幼宁的哭喊让白启礼的怒火稍滞。他看着路垚失魂落魄、满身狼狈的样子，再看看女儿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病房门，最终重重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路垚，”白启礼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审视，“楚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重情重义，认定的人，豁出命去也会护着。但你……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值得他这样吗？这次他命大，捡回一条命。下次呢？”

白启礼的话，像一把钝刀子，缓慢而沉重地切割着路垚的心。值不值得？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乔楚生的保护和纵容，甚至把这当成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直到昨晚，那颗子弹撕开了一切伪装，让他赤裸裸地面对这个残酷的问题——他的存在，对乔楚生而言，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我……”路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他看着白启礼疲惫而担忧的脸，看着白幼宁通红的眼睛，再看向那扇隔绝了生死的病房门，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恐慌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特护病房的门轻轻开了。护士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病人醒了！烧退了一些，意识清醒了！”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走廊里沉重的气氛！

“醒了？！”白启礼和白幼宁惊喜万分，立刻围了上去。

路垚也猛地站了起来，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他，甚至让他眼前发黑。醒了！乔楚生活过来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跟着白启礼父女冲向病房门口，但在即将踏入病房的那一刻，白启礼刚才的质问再次在耳边响起——“你值得他这样吗？”

路垚的脚步猛地钉在了门口。他不敢进去。他害怕看到乔楚生虚弱的样子，更害怕看到对方眼中可能出现的……失望，或者更糟的，平静的疏离。

他隔着门缝，看到白启礼和白幼宁围在病床边，低声说着什么。病床上，乔楚生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闭着眼睛，眉头因为疼痛而紧蹙着，但胸膛微微起伏，确实是活着的证明。

似乎是察觉到了门口的目光，乔楚生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深邃的目光有些涣散，带着高烧后的虚弱和迷茫，缓缓地扫过白启礼和白幼宁，最终……落在了僵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的路垚身上。

四目相对。

路垚的心跳骤然停止。他在那眼神里看到了疲惫，看到了痛楚，但唯独……没有他害怕的责备或疏离。乔楚生甚至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他眨了一下眼睛。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安抚？还有一丝……熟悉的无奈？

路垚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发热。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手指紧紧攥着门框，指节泛白。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庆幸，混杂着白启礼质问带来的刺痛，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

乔楚生醒了。他还活着。

可路垚知道，有些东西，从昨晚那颗子弹穿透乔楚生身体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他欠下的，是一条命的情分。而他，又该如何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