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店的秘密

大熊的相机维修店藏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里，门脸不大，招牌也褪了色。"熊记相机维修"几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大熊自己写的。

推开玻璃门，一股机油混合着老旧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里的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工作台，几把椅子，墙上挂满了各个年代的相机。阳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给一切都蒙上了怀旧的滤镜。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大熊得意地展示着，"虽然小了点，但五脏俱全。"

莫淼环视四周，目光在那些老相机上流连。有苏联的基辅，德国的蔡司，日本的尼康佳能，还有国产的海鸥凤凰。每一台都被仔细地保养着，虽然老旧，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光彩。

"你收集这些？"

"也不全是收集。"大熊挠挠头，"有些是客人送的，有些是收购来的。修相机这行，见得最多的就是故事。每台相机背后都有一段过往。"

正说着，门铃响了。

一个瘦高的身影推门而入，西装革履，金丝眼镜，手里拎着公文包。如果不是那张熟悉的脸，莫淼几乎认不出这是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猴子。

"哟，大摄影师回来了？"猴子推了推眼镜，笑容还是那么促狭。

两人对视片刻，然后同时笑了。猴子上前给了莫淼一拳："十八年了，你小子除了老了点，还是老样子。"

"你倒是变化不小。"莫淼打量着他，"大记者？"

"调查记者。"猴子纠正，"专门调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三人围坐在工作台前，大熊泡了茶。粗瓷茶杯，廉价茶叶，但喝起来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就像回到了十八年前，他们在天台上喝着可乐聊天的日子。

"说吧，"猴子放下茶杯，表情严肃起来，"为什么现在回来？"

莫淼把上午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季晨风，胶卷，还有天台上的发现。猴子听得很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季老师我知道。"猴子说，"这些年一直在打听樱良的事。我调查过他，背景很干净，确实是你父亲的学生。"

"调查？"莫淼皱眉。

"你以为我这些年什么都没做？"猴子的眼神变得锐利，"樱良的死，我一直觉得有蹊跷。"

空气瞬间凝固了。

大熊咳嗽一声："猴子一直不相信是普通车祸。这些年他利用记者的身份，查了很多东西。"

"查到什么了？"

猴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推到莫淼面前："你自己看。"

莫淼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各种资料——当年的警方报告，医院记录，现场照片，还有一些采访笔录。他一页页翻看着，手越来越紧。

"发现什么了吗？"猴子问。

"时间。"莫淼指着报告上的一行字，"车祸时间是下午5点47分，但樱良离开学校是5点15分。从学校到事发地点，正常走路只要20分钟。"

"那12分钟，她去了哪里？"猴子点头，"这是第一个疑点。"

"还有，"莫淼继续翻看，"现场没有刹车痕迹。"

"对。要么是司机没来得及刹车，要么......"

"要么是故意的。"大熊接话，拳头捏得咯咯响。

莫淼合上文件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雨夜，樱良冒雨赶路的身影，还有最后那通没能接通的电话。

"但警方定性为意外。"猴子说，"司机当场死亡，死无对证。案子就这么结了。"

"那个司机......"

"李明，42岁，货车司机。"猴子背出资料，"有个女儿，当时正在上高中。奇怪的是，车祸后不久，他女儿就转学了，全家搬离了S市。"

线索像蛛丝一样缠绕着，却找不到关键的那个结。莫淼揉了揉太阳穴，十八年前他选择逃避的东西，现在全部涌了上来。

"先不说这个。"大熊站起身，"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他走到里屋，搬出一个老旧的木箱。箱子很沉，放在地上发出闷响。大熊小心地打开箱盖，里面的东西让莫淼呼吸一窒。

是樱良的东西。

一台海鸥4B双反相机，几本笔记，一些照片，还有那条标志性的红色发带。每样东西都被塑料袋仔细包好，像是博物馆里的藏品。

"这些年，能收集到的我都收集了。"大熊说，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会想要看这些。"

莫淼拿起那台海鸥相机，冰凉的金属机身在手中沉甸甸的。相机保养得很好，皮腔没有破损，镜头依然明亮。他打开后盖，里面还有一卷胶片。

"等等，"他瞳孔一缩，"这里面还有底片！"

"什么？"大熊和猴子同时凑过来。

莫淼小心地倒片，确认里面确实有一卷已经拍了一部分的胶片。从计数器看，已经拍了23张，还剩13张。

"这台相机是从哪来的？"

"她大伯家。"大熊说，"出事后他们要扔掉樱良的东西，我偷偷买了下来。当时没注意里面还有胶片。"

三人面面相觑。两卷未冲洗的胶片，一卷是樱良最后拍的，一卷是不知什么时候拍的。这些底片里，也许藏着某些关键的信息。

"淼哥，"猴子严肃地说，"我觉得樱良的死没那么简单。这些年我查到一些东西，虽然还不能串联起来，但......"

"但什么？"

"出事前一周，有人看到沈妍的跟班在校外和一些社会人员接触。"猴子压低声音，"而那个肇事司机李明，他弟弟就是道上混的。"

莫淼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猴子摊手，"没有证据的事，我不下结论。但巧合太多了，就不是巧合。"

莫淼握紧手中的相机，指节发白。如果樱良的死不是意外，如果真的有人......他不敢往下想。

"还有一件事。"大熊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樱良的日记。不多，她好像不常写。但最后一篇......"

他翻到最后一页，递给莫淼。

上面只有一句话，日期是6月14日——出事前一天。

"如果明天的太阳特别耀眼，记得为我拍一张照片。"

莫淼的手开始发抖。这句话像某种预言，又像某种诀别。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还是只是巧合？

"太阳特别耀眼......"他喃喃重复。

"6月15日，天气预报是雨天。"猴子补充，"事实上那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根本没有太阳。"

所以这句话不是在说天气，而是在说别的什么。但是什么呢？

莫淼翻看着笔记本的其他页。大部分是学习笔记，偶尔有一些生活感想。文字简洁，但能看出她内心的细腻。

有一页引起了他的注意，日期是5月20日。

"莫淼今天教我测光。他说要永远向着最亮的地方测光，这样暗部细节才不会丢失。我想，人生是不是也该这样？永远看着最亮的地方，这样就不会被黑暗吞没。"

旁边还画了一个简单的图——一个小人举着相机对着太阳。

"她很喜欢你。"大熊说，"这些笔记里，提到最多的就是你。"

莫淼合上笔记本，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握住。十八年了，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樱良的内心世界。那些她不曾说出口的话，都写在这里。

"冲洗胶片需要暗房。"他深吸一口气，"这附近有吗？"

"我楼上就有。"大熊说，"这些年偶尔还有人来冲黑白片，我就弄了个简易暗房。"

"现在就去。"

"等等，"猴子拦住他，"你确定要现在冲？心理准备做好了吗？"

莫淼看着手中的两个胶卷盒——一个是季晨风给的，一个是海鸥相机里的。两份未知的影像，两段尘封的记忆。

"有些东西，"他说，"躲了十八年，也该面对了。"

三人走上楼。简易暗房虽然设备不如专业的，但该有的都有。莫淼熟练地准备药水，手法依然娴熟。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即使多年不碰，也不会忘记。

"先冲哪卷？"大熊问。

莫淼犹豫了一下，拿起海鸥相机里的那卷："先冲这个。时间早一些，也许能看出些脉络。"

红色的安全灯亮起，整个房间被染成暗红色。就像十八年前那个下午，他和樱良在学校暗房里的场景。只是这一次，她不在身边。

莫淼打开胶卷盒，开始操作。显影，停显，定影，水洗。每个步骤都小心翼翼，生怕错过任何细节。大熊和猴子安静地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终于，底片冲洗完成。

莫淼举起底片对着灯光，一张张查看。前面几张是风景——学校的梧桐树，天台的夕阳，还有一些日常小景。然后画面突变。

是偷拍。

偷拍的对象是莫淼。

上课时低头做笔记的莫淼，篮球场上投篮的莫淼，图书馆里看书的莫淼。角度都很隐蔽，显然是不想被发现。技术不算好，有些模糊，有些过曝，但每一张都拍得很用心。

"她也在偷拍你。"猴子轻声说。

莫淼的心脏狂跳。原来当他躲在镜头后面偷看她时，她也在用同样的方式看着他。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喜欢着对方，却都不敢靠得太近。

继续往后看，画面又变了。

第20张开始，不再是偷拍，而是合影。有他们四人在天台的合照，有莫淼教她摄影时的画面，还有一张——

莫淼的手停住了。

是暗房里的照片。红色安全灯下，两人靠得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樱良微微仰头看着他，眼睛里有光。而他也在看着她，表情专注而温柔。

这个角度......

"是我拍的。"大熊突然说，"那天我去找你们，推门看到这一幕。觉得太美好了，就用樱良放在外面的相机拍了下来。"

原来那天不只是林汐看到了，大熊也看到了。

最后三张，画面再次改变。

不再是人物，而是一些奇怪的场景。一个门牌号，一辆车的车牌，还有一张模糊的人影。

"这是什么？"大熊凑近看。

猴子眼睛一亮："等等，这个车牌......"

他快速翻开笔记本，对照着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脸色苍白：

"这是肇事车辆的车牌号。"

空气瞬间凝固。

樱良在出事前，拍下了那辆撞死她的车的照片。

这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