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的选择

2025年5月7日，下午两点。

市立出版社坐落在S市新区的文创园里，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夏的阳光。这里和老城区是两个世界——一个崭新明亮，充满未来感；一个陈旧斑驳，困在过去里。

莫淼站在大厦前，仰头看着这栋三十层的建筑。十八年能改变很多东西，包括一座城市的天际线，包括一个人的命运轨迹。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大厅。

"请问找哪位？"前台小姐礼貌地问。

"林汐，编辑部的。"

"请稍等。"前台拨通电话，"林主编，有位莫先生找您……好的。"

她挂断电话："林主编在十五楼，电梯在那边。"

林主编。莫淼在心里重复这个称呼。看来林汐这些年发展得不错。

电梯缓缓上升，透过玻璃能看到城市的全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流如织，一切都在诉说着时代的进步。只有远处的凤凰山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十五楼，编辑部。

莫淼刚走出电梯，就看到了她。

林汐站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逆光的剪影优雅而从容。她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装，长发盘起，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如果不是那熟悉的侧脸轮廓，莫淼几乎认不出这是当年那个总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女孩。

"莫淼。"她转过身，声音平静如水。

十八年的时光在她身上留下了优雅的痕迹。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神更加清澈。她看着莫淼的目光里没有怨恨，没有激动，只有一种经历过岁月沉淀后的释然。

"好久不见。"莫淼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十八年零两个月。"林汐精确地说出时间，然后笑了，"开个玩笑。进来吧。"

她的办公室很大，一整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了各种摄影集和艺术类书籍。办公桌上整洁有序，只有一个相框格外显眼——里面是一张合照，四个少年少女在天台上笑得灿烂。

莫淼认出那是高二时的合影。他、林汐、大熊、猴子，还有……樱良。

"要喝什么？"林汐问，"咖啡还是茶？"

"水就好。"

林汐倒了两杯水，在莫淼对面坐下。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这个角度，这种光线，让莫淼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午后。

"你变了很多。"他说。

"人总要长大的。"林汐端起水杯，"倒是你，除了老了一点，还是老样子。"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没有想象中的尴尬。

"周小雨说你有东西要给我？"莫淼问。

林汐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这个，是樱良的摄影作品。"

莫淼接过U盘，入手冰凉："这是……"

"她生前拍的所有照片。"林汐说，"电子版的。原片在她家人那里。"

"她家人？"莫淼皱眉，"不是说她父母都……"

"不是大伯一家。"林汐打断他，"是她亲哥哥。"

莫淼愣住了："哥哥？她没有……"

"双胞胎哥哥，出生后就被送养了。"林汐解释，"叫陈星河，现在是S市最好的心理医生。他一直在找樱良，直到三年前才通过DNA确认了身份。"

这个信息量太大，莫淼一时消化不过来。樱良还有个双胞胎哥哥？而且现在在S市？

"他为什么不早点……"

"因为养父母一直瞒着他。"林汐说，"直到养母去世前才告诉他真相。这些年，他一直在收集樱良的遗物，想要了解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

她停顿了一下："包括调查她的死因。"

又是调查。莫淼想起猴子的话，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他也觉得……"

"不是意外。"林汐直接说出来，"陈星河和猴子联手调查了很多年。虽然还没有确凿证据，但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莫淼握紧U盘，指节发白。如果樱良的死真的另有隐情……

"先不说这个。"林汐站起来，"去个地方吧。"

"哪里？"

"江边的青石咖啡馆。"她拿起外套，"樱良最喜欢的地方。"

二十分钟后，他们坐在咖啡馆的露台上。江风徐徐，水面波光粼粼。这里能看到整个S市的老城区，包括远处母校的尖顶。

"她为什么喜欢这里？"莫淼问。

"因为安静。"林汐搅动着咖啡，"而且老板人很好，允许她在这里画一下午的画，只点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

莫淼看着江面，想象着樱良坐在这里画画的样子。阳光洒在她身上，红色的发带在风中飘动，手中的画笔描绘着眼前的风景。

"我欠你一个道歉。"他突然说。

林汐抬头看他："为什么？"

"为了当年的不辞而别，为了……"他停顿了一下，"为了辜负你的感情。"

林汐沉默了很久，久到莫淼以为她不会回答。然后她笑了，笑容里有种释然：

"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放下你吗？"

莫淼不敢问。

"十年。"她说，"整整十年。"

"对不起。"

"不用道歉。"林汐摇头，"爱情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对错。你爱樱良，樱良爱你，这是你们的缘分。而我爱你，你不爱我，这是我的功课。"

她喝了口咖啡，继续说："最开始的时候，我恨过你。恨你为什么不能多看我一眼，恨你为什么要爱上樱良，甚至……恨樱良为什么要出现。"

莫淼静静地听着。

"可是后来我明白了，爱不是占有，是成全。"林汐的目光落在远处，"当我看到你为了樱良发光的样子，我知道，那是我永远给不了你的。"

"林汐……"

"让我说完。"她打断他，"樱良出事后，我以为你会回来找我。毕竟我们是青梅竹马，毕竟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走了，一走就是十八年。"

她苦笑："你知道吗？最初几年，我每天都在想，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想起我。后来我意识到，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所以你……"

"所以我开始改变。"林汐说，"工作，进修，谈恋爱，分手，再谈恋爱，再分手。慢慢地，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越来越淡，淡到我以为已经完全放下了。"

她看着莫淼："直到听说你要回来，我才发现，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但不同的是，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与它和平共处。"

莫淼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这样坦然的林汐，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看看这个吧。"林汐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樱良的摄影作品集，我花了很多时间整理的。"

屏幕上出现一张张照片。大部分莫淼都没见过——清晨的露珠，雨后的彩虹，流浪猫的睡颜，还有很多人物照。

"这是她的梦想。"林汐说，"办一次属于自己的摄影展。她在日记里写过，想让更多人看到她眼中的世界。"

莫淼的手指轻轻滑过屏幕，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扇窗，透过它能看到樱良的内心。她的视角总是那么特别——关注被忽视的角落，记录不起眼的美好。

"我一直在想，"林汐说，"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已经成为很棒的摄影师了。"

"她本来就是。"莫淼说。

林汐点点头："所以，你愿意帮她完成这个梦想吗？以你现在的影响力，办一次摄影展不难。"

莫淼看着屏幕上樱良的作品，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让更多人看到她的才华，这确实是对她最好的纪念。

"我愿意。"他说。

"还有一件事。"林汐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陈星河医生的联系方式。他很想见你。"

莫淼接过名片。烫金的字体，高级的纸质，上面写着：陈星河，主任医师，心理治疗中心。

"他说，樱良生前提到最多的人就是你。"林汐说，"作为哥哥，他想了解妹妹爱过的人是什么样的。"

莫淼小心地收起名片。一个素未谋面的哥哥，一个迟到十八年的见面。他不知道该期待还是该恐惧。

"谢谢你，林汐。"他真诚地说，"谢谢你保存了这些，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

"谢谢我放手？"林汐笑了，"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为了樱良，也为了我自己。"

她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林汐拒绝了，"莫淼，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什么？"

"樱良爱你，爱到愿意用生命去赴约。"她认真地看着他，"所以，请你好好活着，带着她的那份一起。不要再躲了，不要再逃了。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说完，她转身离开。

莫淼看着她的背影，优雅而坚定。阳光在她身上跳跃，把她的轮廓镀成金色。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成长。

成长不是遗忘，而是学会与过去和解。

成长不是不再疼痛，而是懂得如何带着伤痕前行。

成长是林汐用十八年学会的放手，也是他该开始学习的功课。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星河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通，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

"您好，我是陈星河。"

"陈医生，我是莫淼。"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我等这个电话等了很久。"

"我想……见面聊聊。"

"好。明天上午十点，我的诊所。地址林汐应该告诉你了。"

"好的。"

"莫先生，"陈星河的声音里有种奇特的温柔，"谢谢你终于回来。樱良一定很高兴。"

挂断电话，莫淼坐在江边发呆。夕阳西下，把江面染成金红色。远处有船只驶过，汽笛声悠长，像在诉说着什么。

他打开U盘，随意点开一张照片。

是一张自拍。樱良对着镜头微笑，背景是这家咖啡馆的露台。照片的创建日期是2007年6月10日——她去世前五天。

照片下面有个文档，莫淼点开。

只有一句话：

"如果有来生，我还想遇见你。在我最美的年华里，在阳光最灿烂的午后，在这个能看见整个世界的地方。"

莫淼的眼眶湿润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晚霞正盛，整个世界都被染成温柔的颜色。

"我也是。"他轻声说，像是回应，也像是承诺。

江风吹过，带着初夏的温暖和江水的湿润。

在这个樱良最喜欢的地方，他终于学会了不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