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牵手

2007年5月26日，星期六，晴。

S市的周末集市在老码头附近，每周六上午开市，下午三点收摊。这里能买到最新鲜的蔬菜，最便宜的日用品，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个临时搭建的摄影展棚，每月都会展出本地摄影爱好者的作品。

莫淼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待。他今天特意穿了件白衬衫，理了理头发，甚至喷了点古龙水。大熊说他像要去相亲，被他一拳打在肩膀上。

"只是去看摄影展而已。"他这样解释。

但心跳的频率出卖了他。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邀请樱良出去，不是在学校，不是顺路，而是一个需要提前计划的"约会"。虽然他坚决不承认这是约会。

九点整，樱良出现在街角。

她今天没穿校服，而是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有些旧但很干净。头发放下来了，只用那根标志性的红发带松松束在脑后。早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等很久了吗？"她走过来，脸颊微红。

"没有，我也刚到。"莫淼撒谎。其实他已经等了半小时。

"这个给你。"樱良递过一个纸袋，"早餐。"

莫淼打开一看，是两个包子，还冒着热气。

"我想你可能没吃早饭。"她解释，"集市要逛很久的。"

莫淼心里一暖。他确实没吃早饭，因为太紧张。但樱良记得了，还特意买了包子。

"谢谢。"他咬了一口，是肉馅的，很香。

他们并肩向集市走去。周末的街道很热闹，到处都是出来采购的人。樱良走在他身边，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有风吹过时，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你来过这里吗？"莫淼问。

"小时候常来。"樱良说，"奶奶会带我来买菜。她总说，要学会讨价还价，这是生活的智慧。"

她说起奶奶时，眼睛里有光。

集市比想象中更热闹。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合着蔬菜的青味、海鲜的腥味、还有油炸食物的香味。人群熙熙攘攘，莫淼下意识地护在樱良身侧，防止她被挤到。

"先去哪？"他问。

"先逛逛吧。"樱良的眼睛亮晶晶的，"摄影展下午才开始。"

她像个孩子一样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在旧书摊前停留很久，翻看那些泛黄的画册。在小饰品摊前拿起一个木雕的相机挂件，爱不释手。

"喜欢吗？"莫淼问。

"嗯。"樱良点头，但看了眼标价，又放下了，"走吧，去别处看看。"

十五块钱。莫淼记住了这个数字。

他们继续往前走。经过水果摊时，樱良停下脚步。摊主是个胖胖的大婶，正在吆喝："新鲜的樱桃！刚从山里摘的！"

"多少钱一斤？"樱良问。

"二十块。"大婶说，"看你是学生，便宜点，十八。"

樱良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包。莫淼瞥了一眼，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二十块。

"算了。"樱良收起钱包，"我就是问问。"

"等等。"莫淼叫住大婶，"来两斤。"

"不用——"樱良想阻止。

"我也想吃。"莫淼打断她，掏出钱，"而且樱桃对眼睛好，摄影师要保护视力。"

大婶麻利地称好樱桃，装在塑料袋里。莫淼接过来，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递到樱良嘴边。

"尝尝。"

樱良愣了一下，脸突然红了。周围那么多人，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要喂她吃东西。

"我自己来。"她接过樱桃，放进嘴里。

甜的。比她想象的还要甜。

他们找了个树荫坐下，分享那袋樱桃。莫淼发现樱良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会把核整整齐齐地吐在纸巾上，每吃一颗都会舔舔嘴唇。

"好吃吗？"他问。

"嗯。"樱良点头，"很甜。"

"那就好。"莫淼也吃了一颗，"对了，一会儿的摄影展，据说有个很厉害的摄影师会来。"

"谁？"

"陈维。"莫淼眼睛发亮，"他是专门拍纪实摄影的，作品都特别有力量。"

樱良看着他滔滔不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谈起摄影的莫淼，整个人都在发光。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瘦高的男人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过樱良放在腿边的钱包，撒腿就跑。事情发生得太快，樱良还没反应过来，钱包已经没了。

"小偷！"莫淼大喊一声，扔下樱桃就追了上去。

集市里人太多，小偷左躲右闪，很快就要消失在人群中。莫淼急了，抄起旁边水果摊的一个苹果，用力掷出。

苹果准确地砸中小偷的后脑勺。他踉跄了一下，速度慢了下来。莫淼趁机追上，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把钱包还回来！"

小偷还想挣扎，但莫淼练过篮球，力气不小。很快，周围的人也围了上来。在众人的指责声中，小偷不情愿地掏出钱包。

莫淼接过钱包，正要回去，却不小心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三张五块的，两张一块的，还有一些硬币。加起来不到二十块。

这就是樱良的全部财产。

莫淼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想起刚才樱良看樱桃时的犹豫，想起她放下相机挂件时的不舍，想起她总是说"不需要"时的倔强。

原来她过得这么艰难。

他慢慢走回去。樱良还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手紧紧绞在一起。看到他回来，她立刻迎上去。

"钱包……"

"拿回来了。"莫淼把钱包递给她。

樱良接过钱包，检查了一下，松了口气。然后，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不是因为失而复得的庆幸，而是因为被看到了。被莫淼看到了她的贫穷，她的窘迫，她努力掩饰的真实处境。

"对不起。"她一边哭一边道歉，"让你看到这么丢人的事。"

莫淼的心都碎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握住她的手。

"樱良。"他认真地看着她，"贫穷不是你的错。"

樱良哭得更厉害了。从父母去世后，她听过太多人的同情，太多人的施舍，太多人的轻视。但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贫穷不是她的错。

"而且，"莫淼握紧她的手，"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富有。"

"骗人。"樱良抽泣着。

"真的。"莫淼用另一只手擦去她的眼泪，"你有最善良的心，最独特的眼光，最坚强的意志。这些东西，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樱良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莫淼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她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光。

"走吧。"莫淼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摄影展要开始了。"

直到走了很远，莫淼才意识到——他们还牵着手。

樱良的手很小，很凉，完全被他的手掌包裹着。他能感受到她的脉搏，快速而有力，像小鸟扑腾的翅膀。

他该放开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舍不得。

樱良也没有挣脱。她低着头，任由他牵着，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摄影展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大棚里。虽然简陋，但布置得很用心。墙上挂满了黑白照片，都是关于S市的日常生活——清晨的菜市场，傍晚的江边，雨中的老街，还有各种各样的人物肖像。

"好美。"樱良看得入迷。

她松开莫淼的手，走到一幅照片前。那是一个老人坐在巷口晒太阳的画面，满脸皱纹，但笑容安详。

"这就是纪实摄影的魅力。"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记录最真实的生活。"

他们回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简单，相机挂在脖子上，一看就是个摄影师。

"您是陈维老师？"莫淼激动地问。

"是我。"陈维笑了，"你们是学生？"

"是的，我们都喜欢摄影。"莫淼说。

陈维的目光落在樱良身上："小姑娘看得很认真啊。"

"因为……"樱良想了想，"这些照片里有温度。"

"温度？"陈维来了兴趣。

"就是……能感受到拍摄者对被摄者的情感。"樱良努力组织语言，"不是冷冰冰的记录，而是带着理解和尊重。"

陈维眼睛一亮："说得好！很多人拍照只是'拍'，却忘了'看'。真正的摄影师，要先学会看见。"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维带着他们参观每一幅作品，讲解背后的故事。樱良听得特别认真，不时提出问题。她的问题总是很特别，关注的不是技术，而是情感。

"这个小姑娘有天赋。"临走时，陈维对莫淼说，"好好培养。"

从摄影展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樱良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原来摄影可以这样。"她说，"不只是记录美的东西，也可以记录真实的生活。"

"你也可以的。"莫淼说。

樱良摇头："我的技术还差很远。"

"技术可以学。"莫淼认真地说，"重要的是你有一双能看见的眼睛。"

他们走到江边。夕阳正在西沉，把江面染成金色。有人在放风筝，有人在遛狗，有人坐在长椅上看报纸。最普通的生活场景，在夕阳下都变得温柔起来。

"莫淼。"樱良突然说。

"嗯？"

"谢谢你。"她看着江面，"谢谢你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应该是我谢谢你。"莫淼说。

"谢我什么？"

莫淼想了想："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值得拍摄的东西。"

他拿出相机，对准夕阳下的樱良："可以吗？"

樱良点点头。

"不要刻意摆姿势。"莫淼说，"就像平常一样。"

樱良放松下来，继续看着江面。夕阳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裙摆。她没有看镜头，但莫淼觉得这样最美。

"咔嚓。"

快门声响起的瞬间，莫淼知道，这会是他拍过最珍贵的照片之一。

不是因为光线完美，不是因为构图出色，而是因为画面里的人，眼中有了光。

那种光，比夕阳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