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漫过口鼻时，林深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游泳。
他呛了好几口浑水，胸口的胶卷袋被泡得发胀，像块烙铁贴着皮肤。慌乱中抓住一丛芦苇，根须却在手里簌簌断裂。就在指尖即将滑脱的瞬间，一只粗糙的手拽住了他的后领，将他拖向一艘乌篷船。
“咳——咳咳——”林深趴在船板上干呕，胃里翻江倒海。撑船的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戴着顶草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刚毅的下巴。“沈督察的人在后面追，”汉子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抓紧了。”
船篙在水里一点，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进芦苇荡深处。林深抹了把脸，看见船尾堆着些渔网，网眼里还缠着几片干枯的荷叶。他忽然注意到汉子的手腕——那里有个月牙形的疤痕，和克莱因照片里的标记一模一样。
“你是……”
“老魏。”汉子打断他，手里的篙子轻轻一旋，船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水道，“张将军的人。”他从怀里掏出个铁皮酒壶，扔给林深，“灌两口，暖暖身子。”
烧酒辛辣的味道呛得林深眼泪直流，却也驱散了彻骨的寒意。他攥着酒壶，看着两岸的芦苇飞速后退，叶片划过船身发出沙沙的响。“灯塔的老伯……”他声音发哑。
老魏的背影僵了一下，篙子插进水里的动作重了些：“他是我叔。”
林深没再说话。他想起老头死前未说完的话——夜莺的真身在……督察处？沈砚之？可那蛇形领带夹明明是特高课的标记。难道“夜莺”不止一个？
船行至芦苇荡尽头时，老魏忽然停了篙。前方的水面泛着诡异的平静，几只水鸟惊惶地从水面掠过。“不对劲。”老魏压低声音，从船底摸出杆步枪，“有人布了网。”
林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水面下隐约有细线绷着，线的另一端连着岸边的树。他忽然想起陈默书房里那盏台灯——灯线被人动过手脚，轻轻一碰就会触发机关。
“往回走！”林深刚喊出声，岸边就响起了枪声。子弹贴着水面飞来，打在船板上溅起木屑。老魏猛地调转船头，篙子却被水下的网缠住，他用力一拽，网里突然浮出几个黑色的铁疙瘩。
“是水雷！”老魏脸色骤变，将林深往船舱里推，“跳船！往东边游！”
林深被他推得踉跄几步，看见老魏举起步枪朝岸边射击。枪声里混着熟悉的冷笑，苏曼丽的声音从芦苇丛里飘出来：“林先生，跑不掉的。”
水雷轰然炸开时，林深正抱着块浮木往下沉。冲击波将他掀出水面，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见火光染红了半边天，乌篷船的碎片像蝴蝶一样散落在水面上。他拼命往东边游，手臂划水的动作越来越慢，胸口的胶卷袋像块石头，拖着他不断下沉。
再次失去意识前，林深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迷蒙中看见张女人的脸，卷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嘴角还挂着那抹熟悉的冷笑。
“林先生，”苏曼丽的声音在水里泡得发虚，却带着种奇异的温柔，“你手里的东西，该给我了。”
她的指尖触到胶卷袋的瞬间，林深突然咬住了她的手腕。苏曼丽痛呼一声，松开手的刹那，他拽着她一起沉入水里。混乱中，他摸到她风衣口袋里的硬物——是个金属烟盒，盒面上刻着朵蔷薇，和陈默书房里那支钢笔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陈默的钢笔……去年冬天他收拾遗物时明明不见了。
江水灌入鼻腔的窒息感越来越强，林深却突然笑了。他终于明白老头没说完的话——夜莺的真身在……军政部。苏曼丽接近军政部长，沈砚之潜伏在督察处，他们像两把刀，一明一暗，而真正的指挥者，藏在更深处。
意识彻底模糊前，他感觉有人再次抓住了他。这次的手很稳，带着烟草与雪松混合的气息，像晨雾里那道若即若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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