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云深不知处，静谧得能听见玉兰坠落的声音。
静室内，香炉吐出清冽檀香。有着淡淡的烟雾。
蓝忘机端坐书案前批阅宗卷，霜色广袖流淌过乌木桌面，腕骨如雪青竹，那根系着卷云纹抹额的素绸尾梢，正随他蘸墨的动作在宣纸上逶迤滑动，似有灵性的冰绡小蛇。
“哒。”
一粒裹着松子糖衣的杏仁，骨碌碌滚过墨痕未干的《夜猎章程》，精准停在砚台边缘。蓝忘机笔尖悬停，抬起眼帘。
魏无羡斜倚在窗边矮榻上，赤足踩着绒毯，绯红里衣领口歪斜地散开，指尖还拈着半颗杏仁冲他笑：“蓝二哥哥批了一上午文书，眼睛不酸么？尝尝看，山下新出的糖衣果子，甜得很！”
蓝忘机目光扫过卷宗上黏着的糖霜，落在魏无羡沾着碎屑的唇角。琉璃色瞳孔微澜，却只淡淡道：“食勿语。”
“偏要说！”魏无羡耍赖地蹬了下腿，足踝处红绳系着的银铃清脆一响。他忽然坐直，眼底流转狡黠的光，“蓝湛，你那抹额……借我玩玩？”
空气骤然凝滞。檀香都似冻结了。
抹额乃蓝氏命脉所系，除沐浴就寝外不可离身，更别说论给旁人“玩”。
蓝忘机搁下紫毫，指腹无意识摩挲过绸面。直到魏无羡以为要被冻死在这寂静里时，那道霜雪声线才堪堪化开——
“何用？”
尾音轻挑，魏无羡得令，弹起扑到书案前，带翻了案头插着玉簪花的水玉瓶。他全然不顾蔓延的水渍，指尖迅疾如风，勾住那抹额尾梢的云纹轻轻一扯！
素绸带，轻盈脱离蓝忘机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三千青丝无声倾泻，滑过挺直脊背，几缕碎发拂过紧抿的薄唇，让那张不食烟火的脸骤然跌入凡尘，染上惊心动魄的欲色。
日光勾勒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喉结在冷白皮肤下滚动出凌厉的弧度。
“蓝二公子散发的模样……”魏无羡捏着抹额，喉间溢出低哑的赞叹，“真该让全修真界都瞧瞧。”
蓝忘机眸色一沉，探手欲夺。魏无羡却滑开，赤足踏上冰凉地面，指尖绕动间，那承载着蓝氏千年清誉的素绸抹额竟成了小儿玩具——
「用法其一：风雅引蝶」
抹额浸入魏无羡喝剩的半盏梅子酿，再拎起时，素绸吸饱胭脂色，水珠沿着尾梢坠落，在青砖上晕开一朵红梅。魏无羡捏着濡湿绸带尾端，绕到蓝忘机身后，将那抹红绸系上他喉结！
冰丝浸透果酒的清甜，紧贴命脉。酒意混合着发间冷香蒸腾而上，蓝忘机倏然闭眼，脊背如拉满的弓弦绷直。
滚烫的红绸衬着冷玉般的肌肤，魏无羡指尖顺着绸带下移，刮过滚动的喉结，留下湿亮水痕：“这般招摇的颜色，才衬得含光君……秀色可餐。”
「用法其二：墨戏山河」
素绸铺展于《河洛阵图》上，魏无羡蘸墨挥毫。
笔走龙蛇，竟在象征蓝氏信仰的卷云纹旁，歪歪扭扭绘了只翘屁股兔子！兔爪还扒拉着云纹一角。他拎起染墨的抹额，炫耀般在蓝忘机眼前摇晃：“看！云深不知处从此多了只专拽云彩的流氓兔！”墨汁随动作甩上蓝忘机雪白的交领，似雪地落梅。蓝忘机盯着那叛逆兔影，不知在想什么？
「用法其三：禁步生香」
抹额绳结被魏无羡灵活的手指拆解拉长，一端系上自己脚踝银铃，另一端缠上蓝忘机腕骨！
素绸绷紧如弦，连着两人的距离随动作颤抖摇晃。魏无羡故意伸腿，足尖勾过蓝忘机膝头，铃音夹杂促狭低笑：“这绳若断了，蓝二公子可要赔我一辈子！”
蓝忘机腕骨发力欲扯，绳结却诡异收紧！原来魏无羡指间早藏了改良版缩骨银扣！
挣动间袖袍翻飞，铃音狂乱如骤雨，蓝忘机被拽得身体前倾，几缕墨发扫过魏无羡仰起的脖颈——
就在鼻尖将触未触的瞬息，门外忽然响起思追清朗的声音：“含光君，《东瀛妖刀谱》补注已整理完毕……”
静室内交缠的呼吸骤停！蓝忘机眼底燎原的欲色瞬间冻结成冰面。
他猛地抽回手腕！绷紧的抹额银铃被巨力扯飞！“当啷！”银铃撞上鎏金香炉，魏无羡脚踝顿失束缚，整个人踉跄向后倒去！
“哐当——！”
他后背重重撞上墙边悬挂的《紫薇星斗图》画轴！
画卷“哗啦”垂落半边，卷轴尾端沉甸甸的紫檀木槌正砸向矮几上那只通体莹白的玉兰瓶！
时间仿佛凝滞。蓝忘机旋身如电，广袖翻卷似流云而起，在玉瓶粉身碎骨前刹那，指尖稳稳托住倾斜的瓶身。
瓶中水泼出大半，溅湿他雪白袖口，而半截画卷沉沉垂在他肘弯，墨染的山水浸透了衣袖。
魏无羡劫后余生地捂着撞疼的后腰，抬眼见蓝忘机垂眸望着湿漉的衣袖：素绸中衣被染成深灰，黏着泡发的玉兰花瓣，湿淋淋地耷拉在他臂弯——如此狼狈，唯有一只手仍稳稳擎着那瓶幸存的玉兰，指尖被瓶壁冰得泛红。
静默如潭。
檀香混着花汁水汽弥漫。门缝外思追的脚步声迟疑徘徊。
“没事……吧？”魏无羡揉着腰，声音难得发虚。
蓝忘机缓缓抬眸。墨发披散，衣袍浸染水墨，那双向来冰冷的眸底却燃着两簇幽暗火焰。
他随手扔掉湿透的画卷，被污水与墨色涂抹的指尖抬起，捻起落在魏无羡锁骨上的一片玉兰花瓣，指尖有意无意擦过皮肤：
“你言。”
“抹额百用。”
“尚有九十七式未授。”
他将那湿漉漉的花瓣摁在魏无羡唇上，声音低沉如石碾压过砂砾：
“授课继续。”
“关门。”
“吱呀——”
最后一丝天光被合拢的门扉吞没。
湿衣紧贴炽热躯体，残花零落满地，而那条象征着禁制与清规的素绸抹额，正无声缠上魏无羡的手腕。
九十七式幽微妙法，方启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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