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宫远徵站在门口,身形被昏暗的光线拉长,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晚完全笼罩。他手中那枚小小的玉质药瓶,在指间灵活地翻转,折射出幽冷的微光,如同毒蛇冰冷的鳞片。
“‘焚血丹’?” 宫远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林晚,你的‘古籍’,涉猎倒是……广泛得很啊。”
那玩味的语气下,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深沉的戾气。焚血丹,宫门秘传禁药之一,非生死存亡、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因其霸道绝伦,能在瞬息间点燃生命本源,爆发出远超极限的力量,但代价亦是惨烈——轻则根基尽毁,沦为废人;重则气血焚尽,当场毙命!其配方与炼制之法,在宫门内部也属绝密,只掌握在核心高层和徵宫之主手中。
一个“流亡医女”,竟敢声称知晓此丹,甚至还有“疑难”?这简直是在挑衅徵宫的权威,也是在试探他宫远徵的底线!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宫远徵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烈。她知道这一步走在了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她没有退路。只有展现出触及核心禁区的价值,才能撬动更大的空间,甚至……获得一点点谈判的筹码。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恐惧,从冰冷的石床上站起身,动作因为虚弱和紧张而有些僵硬。她没有看宫远徵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而是微微垂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诚恳:
“远徵少爷息怒。并非林晚有意窥探禁秘,实在是那古籍残破,记载驳杂,其中一卷末尾,只寥寥数语提及此丹之名,并附有残缺不全的炼制步骤,言其有‘焚天煮海之威,亦藏噬魂夺魄之险’……我默写至此,见其描述骇人,又关键的火候‘九转回环’之法及一味辅药‘赤阳菩提子’的名目缺失,心中实在惶恐不安。恐是古籍谬误,或是我记忆有差,若贸然写出,贻害无穷。这才斗胆……想请少爷指点迷津。”
她刻意强调了“残破”、“驳杂”、“缺失”和“惶恐”,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将问题归结于古籍本身的不确定性和自己的“无知”,而非刻意打探。
宫远徵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了进来。他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却带着沉重的压力,最终停在林晚面前不足三步之处。那浓烈的、混合着奇异甜香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一寸寸刮过林晚低垂的脸颊和颤抖的睫毛。
“指点迷津?” 他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我看你是想借机窥探我宫门秘传吧?林晚,你的小心思,在我面前,最好收起来。”
“林晚不敢!” 林晚猛地抬头,眼神坦荡,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少爷明鉴!若我有半分窥探之心,大可胡编乱造,写个似是而非的方子出来,又何必自曝其短,引来猜忌?我之所求,不过是活下去,亲眼看着无锋覆灭!我所献出的医术知识,只为换取宫门一隅安身之地!焚血丹这等凶物,于我何益?我只是……只是怕记错了,害了人,更害了自己!”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圈也有些发红,那份惶恐、无助以及对“害人害己”的恐惧,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知道,在宫远徵这种人面前,纯粹的谎言会被轻易戳穿,唯有七分真三分假,将真实的目的(求生、复仇)包裹在看似合理的“失误”和“担忧”之中,才能博取一丝信任。
宫远徵的目光依旧冰冷锐利,如同淬毒的刀锋,在她脸上反复刮过,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林晚坦然地迎视着,任由那目光审视。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终于,宫远徵直起身,眼中的戾气似乎褪去了一丝,但探究之意更浓。他不再看林晚,而是踱步到那张冰冷的石桌前,手指随意地拂过桌面。
“九转回环的火候?” 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那不过是控制药性融合与爆发的关键节点,以‘离火’之炽烈,模拟心脉气血奔涌之势,分九次强弱交替,如同潮汐涨落,每一次‘回环’,便是将狂暴之力向内压缩一分,直至临界……”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珠玑,将焚血丹炼制中最核心、最凶险的火候控制精要,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剖析出来。这既是在展示徵宫之主的底蕴,也是在试探——试探林晚是否能听懂,是否能接住!
林晚心中剧震!她虽然有系统提供的“焚血丹”基础信息,但宫远徵此刻讲述的细节之精妙、对药性把握之精准,远超系统提供的理论框架!这完全是建立在无数次实践(或观察)基础上的真知灼见!她不敢有丝毫分神,集中全部精神,将宫远徵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停顿都牢牢刻印在脑海中,同时调动系统强大的记忆和分析能力进行同步理解、印证。
“……至于‘赤阳菩提子’,” 宫远徵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留下一个无形的印记,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此物生于极炎之地,性至阳至霸,确是中和焚血丹反噬、护住心脉的绝佳辅药。但,它同时也是引爆药力、加速焚灭的催化剂!用量差之毫厘,便是生与死的天堑。古籍缺失此物名目……呵,焉知不是著书之人的幸事?少了它,至少能少死几个不自量力的蠢货。”
他转过身,幽深的目光再次锁定了林晚:“现在,你的‘疑难’,解了吗?”
林晚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宫远徵这番话,信息量巨大,同时也充满了警告——这绝非她该触碰的领域!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宫远徵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少爷解惑!林晚……茅塞顿开!古籍所载,果然谬误凶险!若非少爷点明,林晚险些铸成大错!此丹相关内容,林晚定当从默写中彻底剔除,绝不敢再提半字!” 她的语气充满了后怕与感激,姿态放得极低。
宫远徵看着她恭敬惶恐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是将手中把玩的那枚小玉瓶,随意地抛在了石桌上。
玉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刺耳。
“这里面,是‘凝神散’。” 宫远徵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比你之前喝的那些汤药,更对症。每日一粒,化水服下。能帮你……‘好好回忆’那些古籍。”
凝神散?林晚看着那枚小小的玉瓶。名字听起来温和,但从宫远徵口中说出,绝不可能那么简单!这必然是比惑神散更厉害的东西,旨在进一步控制她的心神,或者……测试她的抗药性?
“是,谢少爷赐药。” 林晚没有犹豫,立刻上前,恭敬地拿起玉瓶,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玉质触感传来,如同攥着一块寒冰。
宫远徵不再看她,仿佛她已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转身朝门外走去。
“明日此时,默写的第四部分,我要看到。” 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内容……你自己斟酌。若再让我看到不该看的……” 他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瞬间灌满了整个寒蝉居。
脚步声远去。
林晚僵立在原地,直到那冰冷的气息彻底消失,才如同虚脱般,踉跄着扶住冰冷的石桌。掌心那枚小小的玉瓶,硌得生疼。
凝神散……新的枷锁。
但宫远徵方才关于焚血丹的那番话,其价值,远超她的预期!那些精妙的火候控制理念,对药性冲突与融合的深刻理解,甚至对“赤阳菩提子”这种稀有药材特性的精准把握……都是系统基础资料库中未曾详细记载的实战精华!
【系统!记录分析宫远徵关于‘焚血丹’火候控制‘九转回环’及辅药‘赤阳菩提子’特性的阐述!建立独立档案!深度解析其药理模型及潜在应用价值!】
【指令确认!记录分析中……建立档案‘禁药:焚血丹(宫远徵口述精要)’。深度解析启动……预计耗时:12时辰。】
林晚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危机,亦是转机。宫远徵的“指点”,在无形中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阶毒术药理的大门。而她手中的“凝神散”……她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米粒大小、散发着奇异幽香的淡紫色药丸。
【系统,扫描分析‘凝神散’成分及效用。】
【指令确认!扫描中……成分分析:宁神草(高纯度)、冰魄草(微量)、锁心莲(高纯度)、惑神散(提纯版)、引魂香(微量)。效用:强力压制精神波动,深度抑制内力滋生与凝聚,长期服用将导致思维迟滞,精神依赖。具有成瘾性。】
果然!是加强版的精神枷锁和内功抑制剂!甚至还有成瘾性!宫远徵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狠。
林晚看着掌心那粒小小的紫色药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拿起桌上的水杯,毫不犹豫地将药丸放入口中,和水吞下。
一股强烈的、带着奇异香气的冰凉感瞬间从喉咙蔓延开,直冲脑海!仿佛有无数冰冷的丝线缠绕上来,试图禁锢她的思维,同时一股沉重的滞涩感笼罩了丹田,刚刚凝聚起的那一丝微弱内息,如同陷入了泥沼,运转变得极其艰难。
林晚闭上眼睛,全力运转《蛰龙潜渊篇》。心法口诀如同清泉,在脑海中流淌,对抗着那试图侵蚀的冰冷丝线。丹田处,那微弱的内息如同顽强的潜龙,在泥沼中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蠕动,每一次运转,都耗费着巨大的心神。
压制?那就看看,是这凝神散的枷锁更坚固,还是她来自异世的意志和系统的辅助更强大!
一夜煎熬。当晨曦再次透过铁窗时,林晚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但那双眸子深处,却燃烧着更加顽强的火焰。
她铺开纸,提笔蘸墨。第四部分,该写什么?
她脑海中闪过宫远徵讲述焚血丹时,那近乎冷酷的精准和对药性冲突的精妙把控。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她落笔,写下标题:《药性冲突的转化与利用——以‘寒潭水精’与‘赤阳砂’为例》。
这一次,她不写禁药,不写蛊毒。她写最基础的、却又最能体现药理精髓的冲突转化!将宫远徵无意中透露的理念,融入其中,写成一篇见解独到、逻辑严密的“古籍拾遗”。她要让他看到价值,看到潜力,更要让他……欲罢不能!
羽宫,雾姬夫人居所。
宫子羽站在精致的庭院中,看着紧闭的房门,踌躇不前。昨夜宫尚角的话如同巨石压在他心头。雾姬姨娘……内鬼?无名?这个念头让他心如刀绞。
门吱呀一声开了。雾姬夫人一身素衣,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未散的惊惶和深深的哀戚。她看到宫子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子羽来了?快进来坐。”
她的笑容依旧温柔,声音依旧和缓,但宫子羽却觉得异常刺眼。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庭院角落的香炉,那里空荡荡的。以往,这里总是萦绕着淡淡的“冷梅凝露”香气。
“姨娘,您……还好吗?” 宫子羽的声音有些干涩。
“还好,就是……心里难受。” 雾姬夫人引他进屋,亲自倒茶,动作依旧优雅,“你父亲他……还有唤羽……这宫门,怎么突然就……”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用手帕拭了拭眼角。
宫子羽看着她悲伤的样子,心中的疑虑如同被风吹动的烛火,摇摆不定。他端起茶杯,犹豫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姨娘,父亲出事那晚……您后来一直在房里吗?我听说您受了惊吓……”
雾姬夫人拭泪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哀伤地叹了口气:“是啊,那晚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吓得魂都没了,躲在房里瑟瑟发抖,连灯都不敢点……后来还是金复大人带人过来查看,才稍稍安心。子羽,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狠毒……”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神情自然。宫子羽看着她哀戚的面容,心中那点疑虑又被压了下去。或许……真的是巧合?那香……或许是风带过去的?
他又安慰了雾姬夫人几句,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后,雾姬夫人脸上那哀戚的神情瞬间褪去,眼底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冰封般的冷意。她走到窗边,看着宫子羽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冰冷的、造型奇特的金属薄片。
宫尚角站在角宫高处的回廊上,将羽宫庭院这一幕尽收眼底。金繁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公子,雾姬夫人的应对……无懈可击。”
宫尚角的目光如同寒潭,深不见底:“越是无懈可击,越说明有问题。继续盯着。重点查她身边那个叫‘兰儿’的贴身侍女,还有……她房里那盆‘素心兰’,换盆土的时间。”
“是!”
宫尚角的目光投向徵宫的方向,那里,一片深沉的寂静。寒蝉居里的那个女人……和这宫门内涌动的暗流,又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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