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终究是以宫门惨胜收尾,金惜在雪长老处又熬过了四年。从八岁那场血色炼狱中幸存下来的孩子,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孩童的懵懂也被彻底抹去。她像一柄被投入冰泉反复淬炼的剑胚,在无休止的苦寒、摔打、潜伏和挥剑中,沉默地打磨着自己。
支撑她的,只有两样东西:腰间那枚越来越沉、象征着她不断晋级的黄玉腰牌;以及,贴身藏在心口最里层、被体温焐得微微发暖、却从未敢再拿出来看上一眼的素白锦囊。锦囊上的银色徵纹,早已在她无数次紧握和汗水浸染下变得有些模糊,但那清冽的药草香气,却如同刻入了她的骨髓,成为她每一次濒临崩溃时,唯一能嗅到的救赎。
变强!
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站在他身前,挡住世间一切风雪刀剑。这个念头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她比任何人都更刻苦,对自己近乎残忍。训练场上,她是第一个开始,最后一个倒下的人,雪地潜伏,她能一动不动直至四肢冻得失去知觉,学习毒物暗器,她一遍遍尝遍百草,只为牢记每一种细微的特性,她的沉默、坚韧和惊人的进步,甚至让素来以严苛著称的雪重子长老,也偶尔会在冰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十二岁这一年,她以无可争议的实力和近乎完美的考核成绩,正式被授予黄玉侍从的身份。她是宫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黄玉侍。当她单膝跪地,从雪长老手中接过那枚象征着更高地位的黄玉腰牌时,她低垂的眼睫下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期待。
终于……终于她离那个承诺,离他,又近了一大步!黄玉侍从,已有资格被选派至各宫少主身边听用。她几乎能想象出自己终于回到徵宫,站在那个已经长高、却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的少年面前,郑重地说出那句迟到了六年的:“徵公子,奴婢回来了。”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最充满希望的时刻,给予最冰冷的嘲弄。
授牌仪式后不久,金惜被单独传唤至雪长老处理要务的寒松堂。堂内寒气逼人,雪长老端坐主位,面容依旧如同万年玄冰。但让金惜心头骤然一紧的,是雪长老下首端坐的另一个人——宫门之主,宫鸿羽。
宫鸿羽的脸色比这寒松堂的石头还要沉肃,眼神深邃难测,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受了伤?金惜敏锐地注意到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四年前那场大战留下的阴影似乎从未真正散去。
“金惜,”雪长老的声音打破沉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你天资尚可,勤勉刻苦,得授黄玉,乃你应得。”
金惜垂首:“谢长老栽培。”
“然,宫门正值用人之际,各宫少主安危,乃重中之重。”雪长老的目光转向宫鸿羽,“执刃大人亲临,自有要务安排于你。”
宫鸿羽的目光落在金惜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透。金惜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金惜,”宫鸿羽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既已晋黄玉,当为宫门效力。羽宫少主宫子羽,年岁渐长,身边尚缺得力近侍。你心思细密,身手尚可,又曾在雪长老处受训,最为妥当,即日起,你调任羽宫,为宫子羽少主近身侍从,护卫其周全。此乃执刃之令,不得有误。”
羽宫?
宫子羽?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金惜的头顶!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瞬间涌起的巨大恐慌!不是徵宫?怎么会是羽宫?怎么会是……宫子羽?
不!这不对!她拼命训练,熬过无数个生死边缘,就是为了回到徵宫,回到宫远徵身边!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盼,都是为了兑现那个风雪破屋里、勾过手指的承诺!去羽宫?去保护宫子羽?这算什么?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近乎被背叛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喊出来:不!我要去徵宫!我要保护徵公子!
然而,对上宫鸿羽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和绝对威压的眼睛,对上雪长老毫无波澜、如同冰封湖面的目光,她所有冲到嘴边的话,都被死死地压了回去,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宫规森严,执刃之令如山!她一个小小的黄玉侍从,有何资格质疑?有何立场反抗?
屈辱和不甘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逼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那被撕裂般的绝望。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在吞咽带血的砂砾,“……遵命。” 两个字,轻若蚊蚋,却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没有多余的话。宫鸿羽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并未在意,只是微微颔首,雪长老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金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寒松堂的。外面依旧风雪漫天,冰冷的雪花拍打在她麻木的脸上。她低头,看着腰间那枚崭新的、还带着一丝金属寒意的黄玉腰牌。它沉甸甸的,却不再是她通往梦想的阶梯,而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了背离初衷的道路上。
她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厚厚的冬衣,紧紧按住了心口的位置。那里,那枚小小的锦囊,是唯一残留的温度,却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