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字从他嘴里清晰地吐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轻轻砸在我耳膜上，又顺着血液一路滚烫地蔓延到四肢百骸。
陈圆圆同学。
他认识我。他真的认识我。
我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傻傻地仰着脸，目光陷在那双清澈的、带着一丝紧张笑意的眼睛里。
周围所有的声音——碗碟的碰撞、邻桌的说笑、远处窗口的叫卖——都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噪音。
世界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只剩下这张桌子，这根柱子，还有站在我面前的周屿。
“你的焦糖布丁，做得真的很好吃。”
焦糖布丁？
我迟钝的脑子艰难运转着。
是上周烹饪课期末小考的随堂作品？
老师要求做一款经典法式甜点，我选了焦糖布丁，因为觉得它朴实又温暖。
烤的时候还差点把糖熬焦了，最后淋焦糖液时手抖，有几个表面裂开了小细纹……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吃过？
“咳！”
林薇在我旁边，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大得能掀翻屋顶，还附带狠狠一脚踹在我小腿上。
剧痛让我猛地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嗷！”
我痛呼出声，总算从那种被施了定身咒的状态里挣脱出来，捂着被踹的小腿，又羞又恼地瞪了林薇一眼。
林薇毫不示弱地瞪回来，眼神里写满了“你个不争气的！快说话啊！”的咆哮。
苏晴和赵晓丹也憋着笑，眼神在我和周屿之间疯狂扫射，一副恨不得替我把话说了的架势。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视线重新聚焦在周屿脸上。
他依旧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眼神亮晶晶的，像落进了食堂顶灯的碎光。
只是那双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似乎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暴露了他并不如表面那么镇定。
“你…你怎么…”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又卡住了。
脸颊烫得能煎蛋，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怎么知道的？”
周屿很自然地接过了我的话头，声音依旧温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
他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站在他身后、正挤眉弄眼笑得一脸促狭的黄毛。
“托这位‘热心群众’的福。”
黄毛立刻挺直腰板，做了个极其夸张的敬礼动作。
“为老大服务！嫂子好！”
最后三个字喊得那叫一个响亮清脆，引得旁边几桌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闭嘴。”
周屿头也没回，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黄毛立刻缩了缩脖子，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但脸上的贼笑丝毫未减。
周屿重新看向我，眼神里的笑意更深了些，还夹杂着一丝无奈和……淡淡的纵容？
“他表姐在你们烹饪系做助教，帮忙批改作业那次，他正好去蹭饭。”
他顿了顿，目光坦荡地落在我脸上。
“他表姐说，那批布丁里，有一个虽然表面裂了纹，但焦糖熬得恰到好处，甜苦平衡，布丁体又滑又嫩，蛋奶香特别足，是她那天尝过最好的一个。署名，陈圆圆。”
原来是这样。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打翻了一锅刚熬好的糖浆，又甜又黏。
一个裂了纹的焦糖布丁……他不仅知道，还记住了名字。
“所以……”
周屿往前挪了一小步，拉近了那点微妙的距离。
他身上清冽的、带着点阳光晒过衣物味道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上次在烹饪楼走廊，我不是路过。”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是特意绕过去的。因为林薇发朋友圈说你们班今天做川菜，我想……或许能碰到你。”
轰——！
刚刚降温的脸颊再次爆炸升温。
烹饪楼走廊！那个我无数次假装不经意、实则心跳如雷的“偶遇”现场！他…他竟然是故意的？！
“哇哦——！”
赵晓丹和苏晴同时发出一声压低的、兴奋的惊叹。
林薇则得意地挑了挑眉，一副“老娘早看穿一切”的表情。
巨大的羞窘和一种近乎眩晕的甜蜜感同时攫住了我。
我猛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巾的流苏，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热豆浆蒸腾的雾气里。
心脏跳得太快太响，震得我耳膜发疼。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还在看我！
“那个……”
周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紧张。
他从卫衣口袋里抽出了右手。
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此刻却有些无措地悬在半空，似乎想递过来什么，又犹豫着。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只手。
只见他摊开掌心。
里面躺着的，不是我以为的手机或者纸条。
是一块被透明糖纸精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黄油曲奇。
曲奇烤得金黄诱人，上面用巧克力酱挤出了一个极其拙劣的、勉强能辨认出是笑脸的图案。
歪歪扭扭，巧克力酱还有点晕开了。
这…这不是我上周烤砸了、被林薇她们吐槽“狗都不吃”、硬塞给我让我自己“消化”的那批失败品吗？！
我记得当时一气之下，把剩下的全丢进了自己书包侧面的小口袋里……后来就忘了！
“呃…”
周屿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连带着脖子都泛起了粉色。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发紧，带着一种强装镇定的笨拙，“这个…我在图书馆捡到的。就在你常坐的那个靠窗位子底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上周四下午。”
上周四下午！
我脑子嗡的一声。
那天我确实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看书，心情低落，一边看一边摸出块自己烤的、难吃到哭的曲奇泄愤似的啃了两口，后来好像随手塞口袋里……什么时候掉出去一块？！
“我……”
周屿似乎也觉得这行为有点难以启齿，语速加快了些，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白，“我没扔。想着…也许能当个…物证？”
他抬眼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盯着自己手里的曲奇，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执拗，“证明我…真的认识你很久了。不是…不是黄毛表姐说的那次才知道。”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食堂的喧嚣彻底沦为遥远的背景音。
我看着他摊开的掌心，那块丑得别致的曲奇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像一个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勋章。
他捡到了。他没扔。他还留着。
甚至在这种时候，把它当作“认识很久”的证据，用一种近乎傻气的方式，递到我面前。
那个被揉皱丢进绿色垃圾桶的纸团，那个学长冷漠不耐的眼神……那些像藤蔓一样缠绕了我许久的阴影，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块烤糊的、巧克力笑脸歪歪扭扭的曲奇，和少年泛红的耳根、笨拙却坦荡的眼神，轻轻松松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巨大的、从未有过的勇气，混合着滚烫的暖流，猛地冲破了喉咙的桎梏。
我抬起头，不再躲闪，直直地望进他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
脸颊依旧滚烫，心跳依旧如鼓，但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镇定感慢慢滋生。
我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他温热的掌心，拈起了那块小小的、承载了太多意外和心意的曲奇。
糖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然后，我用尽了此刻所有的力气，朝他露出了一个或许并不完美、但绝对真实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食堂的嘈杂。
“谢谢……还有，”我顿了顿，感觉自己的耳朵也烧了起来，但目光依旧坚定地看着他，“那个焦糖布丁……下次，我单独给你做一个完整的，不裂的。”
——卡卡卡卡卡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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