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不堪。
高大的厂房骨架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巨兽的肋骨,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睛,风吹过锈蚀的金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林晚几乎是半拖半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将昏迷的周珩挪进一个看起来相对完整、堆满废弃木箱的角落。
这里三面有遮蔽,相对隐蔽。
她将他小心地放平,让他靠在木箱上。
周珩脸色灰白,呼吸微弱而急促,右肩处的血迹还在缓慢扩大,浸湿了他灰色的夹克和身下的尘土。
必须尽快止血!
林晚撕下自己家居服已经湿透且肮脏的下摆,用力勒在周珩伤口上方,试图压迫止血。
她的动作笨拙而慌乱,冰冷的指尖能感受到他皮肤下微弱的生命悸动。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汗水混合着河水从额头滑落。
现在,只剩下她了。
她摊开手心,那张被防水袋保护好的纸条已经被她的汗水和之前的河水浸得有些模糊,但地址和敲门密码依然清晰:“铁渣街17号,‘废品回收站’,后门。敲三下,停,再敲两下。”
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在她掌心散发着冰冷的触感。
“渡鸦”需要帮助。
“渡鸦”……
她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周珩,不敢再耽搁。
将剩下的干净布条塞进他手里,希望他能下意识按住伤口。
然后,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暂时藏身之所,毅然转身,融入了工厂外围荒草的阴影中。
铁渣街。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个光鲜的地方。
林晚凭借着模糊的方向感和对城市残存的记忆(或许是未被完全抹去的基础认知),朝着那个区域摸索前进。
她不敢走大路,专挑小巷和僻静处,湿透的家居服紧贴着皮肤,冷得她瑟瑟发抖,头发凌乱,脸上沾着泥污,看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一路上,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每一辆缓慢行驶的汽车,每一个看似无意瞥向她的人,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感觉“医生”的眼睛无处不在,那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拢。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如同灌铅,天色也开始渐渐变暗。
她终于看到了那块歪歪扭扭、写着“铁渣街”的路牌。
这条街比她想象的还要破旧混乱,路面坑洼,两旁是低矮的、墙面斑驳的旧房子,一些店铺亮着昏暗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垃圾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气味。
17号。
她找到了。
那是一个用锈蚀铁皮围起来的大院子,门口挂着一个几乎看不清字迹的“废品回收”木牌。
院子大门紧闭,里面传来狗吠声。
后门。
林晚绕到院子侧面一条堆满废弃轮胎和破烂家电的窄巷。
巷子尽头,果然有一扇不起眼的、绿色的铁皮小门。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这里了。
“老猫”,一个陌生的名字,周珩唯一的希望。
门后会是援助,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按照纸条上的指示,抬手在铁皮门上敲击。
“咚、咚、咚。”
三下,清晰而克制。
停顿。
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然后,又是两下。
“咚、咚。”
敲完后,她后退半步,紧张地盯着门板。
几秒钟的死寂。
只有巷子外铁渣街隐约传来的嘈杂和院子里的狗吠。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准备再次尝试时——
“咔哒。”
门内传来一声轻微的插销滑动声。
绿色的铁皮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门缝里透出昏暗的光线,以及一双在阴影中打量她的、锐利而警惕的眼睛。
那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男人,头发灰白杂乱,脸上布满风霜的沟壑,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
他的眼神像鹰隼一样,上下扫视着林晚,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审视。
“找谁?”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林晚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举起那把黄铜钥匙:“我找老猫。‘渡鸦’需要帮助。”
听到“渡鸦”两个字,男人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但警惕并未减少。
他的目光掠过林晚狼狈的样子,湿透的家居服,苍白的脸。
“进来。”
他最终简短地说,将门缝开大了一些。
林晚侧身挤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立刻被关上,插销重新落下。
门内是一个堆满各种废旧金属零件和奇怪仪器的狭小空间,更像一个杂乱的工作间而非居住地。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机油和焊锡的味道。
唯一的光源来自工作台上一盏明亮的台灯,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被称为“老猫”的男人转过身,双臂抱胸,靠在堆满工具的工作台上,再次审视着林晚。
“渡鸦’呢?他怎么没来?”
“他受伤了,很重。枪伤。”
林晚急切地说,“在一个废弃工厂里,失血很多,昏迷了。他让我来找你,说只有你能帮他。”
老猫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枪伤?怎么回事?‘医生’的人干的?”
“是!我们被发现了,在图书馆,然后在一个安全屋……他们追来了,周珩为了掩护我……”
林晚语无伦次,但努力表达着关键信息,“他需要医生,但不能去医院!他说你会知道怎么办!”
老猫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工作台的金属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
他的眼神在林晚和紧闭的后门之间游移,似乎在权衡风险。
“他告诉你多少?”
老猫突然问。
林晚愣了一下:“什么?”
“关于‘新纪元’,关于‘医生’,关于他自己。”
老猫的目光锐利,“还有你,林研究员,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林晚混乱的记忆之门。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能说出的东西少得可怜。
“我……我只知道他们对我用了药,让我失忆,‘医生’在操控我……周珩说我在调查‘新纪元’的非法实验……其他的,我……”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
老猫盯着她看了半晌,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直视她灵魂深处的真伪。
最终,他像是做出了决定,轻轻哼了一声。
“看来‘渡鸦’这次惹上的麻烦不小,还把你也卷了回来。”
他转身走到一个旧铁柜前,打开,开始迅速而熟练地收拾东西——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医疗箱,里面不是普通的药品,而是缝合针线、手术刀、止血钳,甚至还有几袋血浆和静脉注射设备;
另外还有一个厚重的、带有天线的卫星电话和一些林晚看不懂的电子设备。
“他情况怎么样?具体位置?”
老猫一边收拾,头也不回地问,语气变得干脆利落。
林晚连忙描述了周珩的伤势和那个废弃工厂的大致位置。
老猫动作不停,将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甩到肩上,又拿起那个医疗箱。
“跟我走。开我的车去,快一点。”
他走到后门,再次检查了插销,然后示意林晚跟上,从工作间另一侧通向前面院子的小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停着一辆看起来同样饱经风霜、漆面斑驳的破旧面包车。
老猫利落地打开车门,将东西扔进去,发动了引擎。
引擎发出沉闷的吼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突兀。
林晚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手心因为紧张而全是冷汗。
面包车颠簸着驶出废品回收站,汇入铁渣街昏暗的夜色中。
车窗外,破败的街景飞速后退。
老猫专注地开着车,一言不发,车内只有引擎的噪音和压抑的沉默。
林晚看着这个陌生的、浑身透着神秘和危险气息的男人,心中充满了不安。
他是敌是友?
真的能救周珩吗?
还是说,这仅仅是跳出一个小陷阱,又落入一个更大的?
然而,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代号“老猫”的男人身上,寄托在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所开启的、未知的援助之上。
夜色渐深,破旧的面包车像一尾沉默的鱼,游向城市边缘那片被遗忘的、藏着生死秘密的黑暗工厂。
——卡卡卡卡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