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雪山的前一晚,林清沅失眠了。
她蹲在行李箱前,把冲锋衣、保暖袜、相机备用电池一一码好,最后摸出那颗“风”字竹片,塞进相机包的侧袋。
手机震了震,是吴磊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截图——雪山观景台的实时天气:“夜间零下五度,白天转晴,风速三级,适合拍日出。”
后面跟着条语音,他的声音带着微哑:“我让助理备了两双防滑雪地靴,你的尺码是猜的,要是不合适到了那边再换。对了,带点巧克力,海拔高,补充体力快。”
林清沅点开语音听了两遍,手指在屏幕上敲:“尺码没问题,上次古镇买的布鞋你记得吧?按那个码数猜的话。另外,巧克力带了黑巧,够苦,提神。”
他回了个“OK”的表情,加一句:“明早七点机场见,我开车去接你。”
挂了电话,林清沅看着行李箱里叠好的冲锋衣,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峡谷遇到他时,他蹲在地上修车,手指沾着油污却动作利落。
那时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们会一起奔赴另一座山。
第二天清晨,吴磊的车准时停在楼下。
他穿了件深灰色冲锋衣,帽子戴在头上,露出的眉眼在晨光里格外清俊。见她拎着相机包出来,立刻下车接过去,掂量了下:“这么沉?装了多少镜头?”
“三个,广角拍云海,长焦抓日出细节,还有个定焦,想拍点人物特写。”林清沅坐进副驾,看着他把相机包稳稳放在后座,“你行李呢?”
“助理直接送到机场了,我们轻装过去。”他发动车子,方向盘转得平稳,“订了当地的民宿,离观景台半小时车程,老板是个老向导,说这时候的雪山最干净,没太多游客。”
车窗外的风景从城市街景变成高速路的护栏,再慢慢染上山的轮廓。
两人没怎么说话,却不觉得尴尬。吴磊放了首轻音乐,旋律像雪山的风,清清爽爽的。偶尔他会指窗外掠过的远山:“那座山去年拍外景去过,山顶有片湖,像块蓝宝石。”
林清沅就顺着他的话问:“拍什么戏?”
“一个登山题材的,主角在山顶救了只受伤的鹰,后来那鹰总跟着他。”他笑了笑,“拍的时候真有只鹰在旁边盘旋,镜头里它和主角对视的画面,是我见过最‘野’的默契。”
她忽然想起他相册里写的“风记得每片叶子的样子”,原来他对“默契”的理解,和她镜头里的光影一样,带着自然的本真。
飞机落地后转乘越野车,一路往雪山开。
海拔渐高,窗外的植被从森林变成草甸,最后只剩裸露的岩石和积雪。
空气越来越稀薄,林清沅觉得太阳穴有点胀,吴磊从背包里摸出支氧气瓶递给她:“慢点吸,别依赖,适应一下就好。”
他自己也吸了两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林清沅别开眼,假装看窗外的雪山,心里却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下。
到民宿时已是傍晚。
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藏族大叔,笑着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吴先生订的房间最好,推开窗就能看见雪山尖。”
果然,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一座雪峰,山顶覆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在夕阳下泛着淡金色的光。
林清沅立刻举起相机,连镜头盖都没来得及摘。
“别急,”吴磊放下行李,走到她身边,“明早的日出才是重头戏,今晚先适应海拔,早点休息。”
夜里,林清沅被冻醒过一次。
窗外的月光洒在雪山上,亮得像白天。
她摸出手机,看到吴磊凌晨一点发来的消息:“醒了吗?拉开窗帘看看,雪山在月光下会发光。”
她掀开被子走到窗边,果然,雪峰像被镀了层银,连岩石的纹路都看得清楚。
手机又震了下,是吴磊发来的照片,角度和她窗外的一样,配文:“月光比闪光灯懂怎么照亮雪山。”
林清沅回了张自己拍的,加一句:“你的镜头里多了颗星星,在山尖旁边。”
他秒回:“那是启明星,等会儿就该亮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全是发光的雪山和呼啸的风。
第二天。
凌晨四点,老向导来敲门:“该出发了,去观景台要走一个小时山路。”
外面天还黑着,吴磊已经穿好冲锋衣,手里拿着两支手电筒:“我帮你背相机包?”
“不用,我自己来。”林清沅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手电筒别在腰上,“走吧,争取赶在日出前到。”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积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陷得很深。老向导在前面开路,吴磊走在她身边,时不时伸手扶她一把:“踩我踩过的脚印,能省点力。”
月光渐渐淡下去,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风从山谷里钻出来,带着雪的凉意,吹得人耳朵发麻。林清沅喘着气,却觉得兴奋——这种在黑暗里奔赴光亮的感觉,像极了她对摄影的执念。
“快到了。”吴磊指着前面一块突出的岩石,“老向导说那就是最佳位置。”
登上岩石平台时,天边已经染上淡淡的粉。
远处的云海翻涌着,像巨大的白色浪花,雪山尖从云海里探出来,像浮在浪上的岛。
林清沅立刻架起相机,手指冻得有点僵,按快门时微微发抖。吴磊站在她身边,也举起相机,却没急着拍,而是帮她调整三脚架:“往左边挪五公分,能把那座最高的山尖框进去。”
她依言调整,果然,取景器里的画面瞬间平衡了——云海是浪,山尖是帆,天边的粉是即将烧起来的火。
“快了。”吴磊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个等待拆礼物的孩子。
话音刚落,天边的粉忽然变成金红,一道光猛地从云海尽头跳出来,瞬间把云染成了橘色、绯色、玫瑰色。紧接着,太阳的金边露了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咔嚓——咔嚓——”
快门声此起彼伏。
林清沅盯着取景器,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把云海烧成流动的金,把雪山照成通红的玉。风在耳边呼啸,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只剩下光的流动和心跳的声音。
忽然,她感觉到身边的吴磊停下了按快门的手。
转头看去,他正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侧脸被金光镀着,睫毛上像落了金粉,眼神里有惊叹,有温柔,还有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林清沅下意识地举起相机,对着他按下快门。
“拍我干什么?”他转过头,眼里的光还没散去。
“觉得……你比日出更值得拍。”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自己听着都觉得脸红。
吴磊愣了愣,随即笑了,像被阳光晒化的雪:“等回去洗出来,给我一张。”
太阳完全升起来时,云海变成了金色的海洋。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光在云海里流动,看着雪山从红变金,再变回纯净的白。
下山的路上,林清沅翻出刚才拍的吴磊的照片。
逆光下,他的轮廓分明,眼神里映着太阳的光,像把整个日出都藏在了眼里。
“看什么呢?”吴磊凑过来。
她把相机给他看,他沉默了几秒,说:“这张比我拍过的所有剧照都好。”
“因为光好。”
“因为拍的人懂光。”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也懂风,懂落叶,懂那些会消失的东西。”
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带着雪的清新。
林清沅忽然想起他送的竹片,想起相册里的字,想起无数个关于光影的默契瞬间。原来有些相遇,真的会像日出一样,在黑暗里积蓄力量,最后在某个瞬间,照亮整个世界。
回到民宿时,老向导煮了酥油茶,暖得人心里发颤。吴磊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她看——是她刚才拍日出时的背影,站在云海前,小小的一个,却像和光融在了一起。
“我也拍了张人物特写。”他说,“配文想好了,叫‘追光的人’。”
林清沅看着照片,忽然觉得,他们哪里是在追光,
明明是光在追着他们跑——从峡谷的晚风,到古镇的烟火,再到雪山的日出,每一束光都恰好落在他们相遇的路上。
她拿起相机,翻到那张雪山日出的照片,递给吴磊:“这张送你,以后想雪山了,就看看它。”
他接过去,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着,忽然抬头笑了:“不用看照片,我记得住。就像记得住峡谷的风,古镇的水字,还有……你镜头里的光。”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像铺了层金。林清沅低头喝了口酥油茶,甜里带点咸,像这段从骑行开始的缘分,初遇时清淡,慢慢品出了绵长的滋味。
她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共赴山海。
毕竟,风还在吹,光还在跑,而他们,已经学会了跟着光的方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