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雨是子时开始下的。
林晚秋蜷在薄被里数窗棂上的裂痕,这是她失眠时的习惯。当数到第十三道时,柴房传来细弱的呜咽——不像狗叫,倒像婴儿被捂住嘴的抽噎。
她摸出藏在枕下的火柴盒,磷面擦过时溅起幽蓝的火星。借着转瞬即逝的光亮,她看见火柴盒内侧用血画着张歪斜的地图:祠堂、古井、自家菜窖被连成一个三角形,中心点标着个"逃"字。
这是货郎死前塞给她的。
"嗤——"
第三根火柴终于点燃。柴房角落蜷着一只瘦得脱形的黄狗,正疯狂啃咬自己的左前爪。伤口深可见骨,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渗出某种透明的黏液,在火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狗突然抬头。
左眼珠"啪嗒"掉在地上,露出黑洞洞的眼眶——里面嵌着半片青瓷,花纹与祠堂供碗如出一辙。
"吃吧。"林晚秋掰了半块玉米饼扔过去。
狗没有动,只是用剩下的右眼死死盯着她身后。她转身的瞬间,听见"喀嚓"一声脆响——狗嘴以不可能的角度张开,咬住了悬在空中的某样东西。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她才看清那是什么:
一根苍白的、半透明的手指,正从柴房横梁上垂下来,指尖离她后颈不到一寸。狗牙咬住的地方,指节处有圈明显的缝合线。
"呕——"
狗突然呕吐起来。一团缠着头发的指骨混着黏液掉在地上,骨节上套着枚铜戒指。林晚秋颤抖着捡起来,戒面内侧刻着"永结同心"——和她娘临终给她的那枚正好是一对。
这是她失踪父亲的婚戒。
稻草刚点燃,窗纸突然映出个佝偻的人影。影子脖颈异常细长,像条蛇般左右摆动。
"晚秋啊。"村支书沙哑的嗓音贴着门缝钻进来,"祠堂新换了守夜人,你去给送盏长明灯。"
她死死捂住狗的嘴。狗身上传来腐烂的桂花香——这是村里葬尸时撒的香料。更可怕的是,狗腹部的皮毛开始大块脱落,露出下面青白色的皮肤......人类的皮肤。
火光摇曳间,窗外飘过的白影没有脚,只有半截空荡荡的裤管。裤管下露出鲜红的鞋尖,鞋面上绣着"囍"字。
三年前祭井那晚,村支书孙女小满脚上穿的正是这双婚鞋。
冻雨渐密时,狗突然人立而起。
它用溃烂的右爪在泥地上划拉,写出的竟是工整的楷书:
"井水倒流时,看碑阴"
最后一笔还没写完,狗头突然180度扭转,直勾勾看向屋顶。林晚秋顺着它的视线望去——
瓦缝间挤着张扁平的人脸,正用舌尖舔舐她刚才点过的火柴。火苗在它口腔里燃烧,照亮了溃烂的牙龈和缺失的犬齿。
那是去年病死的老塾师。
天蒙蒙亮时,林晚秋在狗窝发现块粘着血肉的瓷片。
瓷片背面刻着极小的人名:"周阿彩-民国廿三年"。这是祠堂供碗底部的落款格式,但所有现存的供碗都刻着"戊戌年制"。
她突然想起货郎临死前的话:
"每六十年......他们就得换批新碗......"
冻雨在窗上结成冰花,形状像极了祠堂飞檐上的镇魂铃。林晚秋把瓷片藏进贴身口袋时,听见黄狗在身后发出类似冷笑的呜咽。
转头时,狗嘴正一张一合地重复着三个字的口型。看唇形,分明是——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