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入一条幽静的私家路，两侧竹林沙沙作响。拐过最后一道弯， 安迪的车缓缓停在一座白墙黛瓦的园林前，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澹烟居」。
更惊人的是，整条街安静得出奇，完全没有景区常见的游客喧嚣。
“这……这是私人园林？”关雎尔声音发颤。
“嗯，老谭五年前拍下的地，去年才完工。”安迪锁好车，“原本是清代一个盐商的别院，后来破败了，他重建时保留了部分老结构。”
关雎尔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拍下的地……是买下了整条街吗？”
安迪似笑非笑：“不然怎么保证私密性？”
关雎尔突然有些不会说话了，那就不奇怪安迪姐知道曲筱绡在打听她们的行踪后，一点儿不着急的态度了。这条街，挺长……范围挺大……
她就仰头看着那匾上的三个字，轻声念道：“澹烟……‘澹’是淡泊的意思？”
安迪点头：“老谭起的，说取自‘澹烟疏雨间斜阳，江色鲜明海气凉’，说是想要个‘不争不抢，但自有风骨’的意境。”
关雎尔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这就是樊姐说的“反差萌”？买下一条街，但心里想着“淡泊名利”？这就是商业大鳄的特殊兴趣？
就在这时，园门缓缓打开，一位穿着中式制服的管家迎出来：“安总，关小姐，谭总在听雨轩等您二位。”
踏入园内，关雎尔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青石板小径蜿蜒向前，两侧是低矮的竹篱，篱外疏疏落落地种着几株芭蕉，宽大的叶片上还挂着晨露。远处一弯活水穿园而过，水上一座小拱桥，桥畔立着块未经雕琢的太湖石，石缝里竟钻出几丛野兰。
“这石头……是故意不修整的？”关雎尔忍不住问。
管家微笑：“谭总特意交代的，说‘人工雕琢不如天然野趣’。”
关雎尔忽然想起自己在《长物志》批注里写过类似的话，心跳漏了一拍，但也仅仅是漏了一下。这么大的园林，采用自己的建议？醒醒，白日梦。
听雨轩是座临水的敞轩，四面的雕花木窗全部支起，微风穿堂而过。谭宗明正坐在一张明式茶案前煮水，旁边放着苏州老字号的鲜肉月饼，显然是现烤出来的。见她们进来，抬手示意：“坐。”
关雎尔悄悄打量他——今天他没穿西装，一件浅灰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比上次见面少了些锋芒，倒像个闲居的学者。
“路上顺利？”他问的是安迪，目光却扫过关雎尔。
“还行。”安迪径直坐下，“关关刚发现你们园子的石头没打磨。”
谭宗明唇角微扬：“小关觉得不妥？”。
“不，我举得挺好的。”关雎尔实话实说，“保留自然裂纹，比抛光过的更有生命力。”
“生命力……”谭宗明重复这个词，若有所思，“设计师当初坚持要切割成标准造型。”
安迪嗤笑：“所以你把他方案否了？”
“我让他去查了查宋代《云林石谱》。”谭宗明拎起紫砂壶斟茶，语气平淡，“第二天他就交了新稿。”
关雎尔接过茶杯，忽然意识到——谭宗明对这座园子的用心，远超普通富豪的“玩票”。他是真的在研究，甚至较真到连石头纹理都要考证古籍。
茶过两巡，谭宗明取出一卷图纸铺在案上：“东侧这片区域还没定，想听听二位意见。”
安迪凑近看了看：“做禅修室？你又不信佛。”
“静思之所，未必与宗教有关。”谭宗明看向关雎尔，“小关觉得呢？”
关雎尔仔细看了看图纸：“设计师，设计的很合理，也很漂亮。”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谨慎道，“这里离水边近，如果做成半开放式……比如用透光的竹帘代替墙，风过的时候会有水影晃动，应该很适合理清思路。”
谭宗明眼神微亮：“类似‘隔而不绝’的效果？”
“对！但是……”关雎尔突然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怎么？”谭宗明放下茶杯，难得流露出好奇。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道：“夏天水边蚊虫多，竹帘透风是舒服，但可能得配个电蚊拍。”说完还下意识挠了挠手臂，仿佛已经被叮了包。
谭宗明一怔，随即朗声大笑，连肩膀都微微震动：“电蚊拍？！设计师给我列了三十页的智能恒温除湿方案，倒没人提这个。”
安迪在一旁凉凉补刀：“因为默认谭总不招蚊子。”
“怎么不招？”谭宗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一处红痕，“刚才在杭州就被咬过。”
关雎尔瞪大眼睛——原来金字塔顶端的人，也会被蚊子平等地眷顾。
“不过……”谭宗明屈指轻叩图纸，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关小姐这提议确实该写进需求书。”
安迪挑眉：“所以你不打算付关关咨询费？”
“安迪姐！”关雎尔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衬衫下摆。
谭宗明看着小姑娘窘迫的样子，眼底泛起笑意。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叩茶案：“我以为我和小关已经是朋友了。”说着转向关雎尔，“为朋友的住所提建议，一顿饭总该够表诚意了吧？”
“谭总，安迪姐就是开玩……”关雎尔急得声音都飘了起来，手里的茶杯差点打翻，“我、我真的没帮上什么……”
安迪和谭宗明对视一眼，两人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一种近乎“慈爱”的神情——就像看到自家孩子第一次上台演讲时紧张到同手同脚的样子。
谭宗明忽然掏出手机，动作随意得像个普通朋友：“小关，加个微信？”见关雎尔愣住，他晃了晃手机，语气轻松：“总不能一直发短信，哪天你把我当诈骗信息屏蔽了怎么办？”
阳光透过竹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此刻的谭宗明没有半点商业巨子的凌厉，倒像是邻家温和的兄长。
“啊？哦…”关雎尔手忙脚乱去摸手机，结果一紧张按到了锁屏键，黑掉的屏幕映出她通红的脸。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扫您……”
谭宗明忍着笑把二维码递过去，在听到“滴”的一声提示音时，突然压低声音：“放心，我不会半夜给你发‘在吗’。”
安迪这次，是真的可以用“凝视”来看老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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