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听雨轩外的阳光渐渐灼热起来。谭宗明看了眼腕表，起身道：“该吃午饭了。”
领着安迪和关雎尔穿过一道曲折的回廊，来到临水而建的“松风阁”。阁内陈设简约雅致，一张红木圆桌上已摆好三副碗筷，青瓷餐具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关雎尔悄悄打量——没有夸张的金边镶嵌，也没有浮夸的雕花，但每件器物的线条都流畅得恰到好处，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真正的奢华，是不动声色的。
侍者开始上菜，谭宗明随口介绍：“都是时令菜。”
可关雎尔一眼就看出门道：
冷盘：是醉蟹配十年陈花雕，蟹壳泛着诱人的橙红，揭开后膏黄饱满，酒香清冽却不冲鼻；
热菜：主推清蒸刀鱼，鱼身银亮完整，只在最肥美的腹部划了三刀，蒸得恰到好处；
素菜：鸡枞菌炒芦笋，菌子显然鲜得不得了，似乎伞盖还带着山间的潮气；
汤品，更绝：看似普通的腌笃鲜，汤色却澄澈如茶，笋尖嫩得能掐出水，火腿薄如蝉翼，入口即化。
“这刀鱼……”关雎尔忍不住小声感叹，“清明前的江刀现在很难得了。”
谭宗明有些意外：“小关懂这个？”
“我爸爱吃，”关雎尔不好意思地笑笑，“每年这时候，我妈都会托镇江的同事带几条回来，不过没这么肥。”
安迪：“对吃不讲究的我，对此没有发言权。”
“所以，让你享受生活来的。”谭宗明颔首，亲自盛了碗汤递给关雎尔，“尝尝这个，火腿是徽州老宅自制的，市面上买不到。”
关雎尔双手接过，汤勺轻碰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声。她忽然想起家里那只被妈妈当宝贝养的明代青花碗——眼前这餐具的胎质，竟有几分相似。
用餐过半，关雎尔起身去洗手间。
她刚走远，安迪就放下筷子：“老谭，你不对劲。”
谭宗明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怎么说？”
安迪眯起眼睛，“主动加微信？认识你些年，第一次见你扫别人二维码。”
谭宗明轻笑：“前些年，可没有微信。还有，那本书上的批注，真不错。”
“少来，”安迪嗤笑，“你书房里张大千的批注本都有三册，也没见你加张大千微信。”
谭宗明忽然正色，“这种对生活质感的敏感，不是靠钱能堆出来的。”
安迪挑眉：“所以？”
“所以，”谭宗明端起茶杯，“我想看看，这种视角能给我的世界带来什么新可能。”
安迪端坐：“关关是个单纯的姑娘，老谭，你要注意分寸。”
谭宗明直视她的眼睛：“你知道的，我是绅士。”
安迪收回视线，继续吃饭，她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关雎尔回来时，发现餐桌氛围有些微妙——但谭宗明则神色如常地用公勺给她添了勺龙井虾仁。
“谢谢谭总。”她小声道谢，敏锐地察觉到虾仁里混着几片嫩芽，茶香清幽不涩，是明前特级龙井。
这种茶她家也有，但妈妈只舍得在重要客人来时泡——而谭宗明居然拿来炒菜。
“合口味吗？”谭宗明问。
关雎尔点头：“茶叶炸得刚好，再多一秒就苦了。”
谭宗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厨师是杭州人，做这道菜二十年了。”
安迪突然笑道：“老谭，你什么时候对菜品火候这么了解了？”
“上次去杭州考察学的。”谭宗明面不改色，“并购餐饮集团总要懂点基础。”
安迪不着痕迹地哼笑一声，意思是：那你可有的学了。
关雎尔低头抿嘴星星眼：他们连吃饭都能扯到生意，果然都是榜样！
最后的甜点：一盏玲珑剔透的桂花糖芋艿，旁边配着三块玫瑰定胜糕。
关雎尔眼睛一亮：“宁波老字号的做法？”
“哦？”谭宗明来了兴趣，“小关连这个都认得？”
“我外婆是宁波人，”关雎尔舀了一勺糖芋艿，“她总说，好的糖芋艿要挂得住‘金线’。”说着轻轻提起勺子——糖浆果然拉出细密的金丝。
这一刻，关雎尔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信息连起来了，谭总是做了尽调？菜品大多是苏锡菜，这就是世家老钱的周到体贴？为了不冷场，连话题都融到菜色里了？这就是最顶级的“圆滑世故”吗？心里升起一股膜拜的情绪。
谭宗明注视着她的动作，忽然问：“小关平时会下厨吗？”
“不太有机会下厨，但会做些家常菜，”关雎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没谭总家的厨师厉害。”
“我倒觉得，”谭宗明慢悠悠地捏了块儿定胜糕，“懂得欣赏的人，比会做的人更难得。”
安迪突然咳嗽一声：“稍后我还有个视频会议。”
“随便用，虽然园林还未竣工，但基础设施齐全。”
“行，那我先去准备一下。”安迪起身，朝关雎尔道，“你们慢慢吃。”
关雎尔下意识跟着站起来：“安迪姐我帮你——”
“不用。”安迪按住她肩膀，“关关，你需要午休吗？”
关雎尔指尖一顿。
——午休？在别人的私人宅院？
这几乎踩在了她社交距离的边界线上，这也在爸爸妈妈给的“不许”清单上的第二条。
“不用，安迪姐，当实习生以来，就没午休这两个字。”关雎尔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稀松平常。
安迪了然：“你们可以开始逛了，别等我，那些风雅的东西，我是没什么耐心的。”
关雎尔悄悄松了口气。
谭宗明摇头失笑，目送安迪离开后，视线落回关雎尔身上：“那喝杯茶消食？刚到的太平猴魁，水温正好。”
“好啊，”她彷佛害怕谭总会接安迪姐关于午休的提议，忙顺势接过话题，“我爸爸最爱猴魁，说它有‘君子气韵’。”
谭宗明示意侍者换茶具，状似无意地问：“关叔叔平时喝什么年份的？”
“他哪儿讲究这些，”关雎尔不自觉放松下来，“超市打折买一送一的茶包也能喝得高兴。”说完才意识到失言，急忙找补，“当然谭总的茶肯定……”
谭宗明笑笑：“其实我父亲生前最爱喝高碎，说‘喝茶喝的是心境，不是价钱’。”
关雎尔怔住，她没想到商界大佬，会这么自然的跟她提起他的家事。
侍者恰在此时送上新茶，打断了短暂的沉默。青瓷盏中的茶汤清透如碧玉，叶片在杯中舒展如旗枪。
“尝尝看，”谭宗明做了个请的手势，“如果合口味，带些给关叔叔。”
关雎尔捧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此刻的谭宗明褪去了商场上的凌厉，倒像是个寻常的、会惦记给长辈带伴手礼的朋友。
——但，这错觉太危险了。
她轻啜一口，放下茶盏：“谢谢谭总，不过我们待会儿不是要逛园子吗？再喝下去，怕是要一直找洗手间了。”
谭宗明心说：聪明的姑娘，用玩笑化解，又自然过渡到正题。
他站起身：“那现在出发？东院的紫藤应该开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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