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到的房间在十四阿哥寝殿的偏院,一间朝南的小屋,虽不大,却铺着干净的毡毯,窗台上摆着两盆茉莉,比太医院那间挤着四五人的通铺好上百倍。还有个叫春桃的小丫头被派来伺候,见了她便怯生生地喊“柒月姑娘”。
柒月摸着崭新的被褥,指尖有些发颤。可心里清楚,这“姑娘”的称呼,不过是旁人看在十四阿哥的面子上客气客气。她依旧是奴才,是个只能在夜里伺候主子的奴才——白日里,阿哥的起居有专门的太监宫女打理,轮不到她近身。
刚收拾好行李,管事嬷嬷便来了。进来后不看别处,只盯着柒月,将一叠绘着不堪入目的图册丢在桌上,声音平板地讲着那些伺候主子的规矩与技巧。话里话外,无非是教她如何取悦男人,如何尽到一个通房的本分。
柒月的脸烧得滚烫,头几乎埋到胸口,手指死死绞着衣角。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让她想起德妃那句“屁股宽,好生养”,原来从一开始,她的价值就只被框定在这方寸之间。
嬷嬷走后,春桃端来热水让她梳洗。她对着铜镜,看着镜中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忽然有些恍惚。这就是她费尽心机求来的结果吗?
正怔忡着,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阿哥来了。”
柒月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慌忙起身迎出去,刚走到门口,就见十四阿哥胤祯迈了进来。他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身姿愈发挺拔,只是脸上没什么笑意,眉头微蹙着,像是带着一身烦躁。
更让她紧张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想来是白日里教她规矩的那几位,此刻来,大约是要“亲自指导”。
“爷。”柒月屈膝行礼,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胤祯没看她,目光扫过屋内,落在那两个嬷嬷身上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年纪虽小,久在皇家,身上已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们都出去。”他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两个嬷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位一向听话的阿哥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嗫嚅着说:“可是爷,德妃娘娘吩咐了……”
“本阿哥的事,还用不着你们来教。”胤祯的语气冷了几分,眼神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出去!”
这声呵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嬷嬷们不敢再劝,只好福了福身,讪讪地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的瞬间,屋内的气氛骤然松快了些,却又多了几分尴尬的寂静。
柒月低着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是不喜欢被人摆布?还是……根本不想来这里?
正胡思乱想,忽听他开口,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没什么温度:“你……叫柒月?”
“是。”她赶紧应道。
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却没喝,只是捏着茶杯转来转去。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线,还有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那是属于少年人的无措,与白日里那个矜贵的阿哥判若两人。
柒月忽然明白了。他或许和她一样,对这一切感到陌生又抗拒。他不是在生她的气,也不是不开心选了她,他只是厌烦这被安排好的一切,厌烦那些无处不在的规矩与窥探。
心里的紧张淡了些,反倒生出一丝莫名的怜惜。她轻声说:“爷,夜深了,要不……安置吧?”
胤祯抬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很复杂,有局促,有不耐,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他放下茶杯,点了点头,没再说一个字。
那一夜,没什么温情脉脉,也没什么缱绻缠绵。他像个完成任务的孩子,带着几分生涩与僵硬,做完了该做的事。柒月闭着眼,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心里却五味杂陈。
她知道,他选择先来她这里,或许并非看中,只是恰好走到了门口;他赶跑嬷嬷,或许只是少年面皮薄,而非为她着想。可即便如此,当他躺在身侧,呼吸渐渐平稳时,柒月还是悄悄攥紧了衣角。
至少,他来了。
这就够了。她当时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