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纸泛着一层淡淡的青灰,柒月便醒了。
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被褥上还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温度。她坐起身,拢了拢衣襟,心里揣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昨夜虽仓促,可她毕竟是他的人了,是不是从今往后,就能多些亲近的机会?
她想伺候他梳洗,想替他理好衣襟的褶皱,想在他去上书房前,递上一杯温热的茶。哪怕只是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过远远看着。
可刚穿好衣服,院门外就传来了动静。几个穿着体面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手里捧着洗漱用具、朝服冠带,动作麻利地在外间布置妥当。为首的大太监扬声喊道:“请阿哥起身——”
胤祯从内室走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常服,脸上带着未醒的倦意,却依旧没看站在角落的柒月。太监替他递过漱口水,宫女为他梳理长发,一切井然有序,根本轮不到她上前。
柒月站在原地,像个多余的摆设。她张了张嘴,想喊一声“爷”,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直到胤祯穿戴整齐,转身往外走,自始至终,目光都没在她身上停留过。
脚步声渐远,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柒月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冰凉。原来,通房的“亲近”,真的只限于夜晚。白日里的他,有无数人伺候,轮不到她这个身份低微的丫头沾边。
她有些失落地回到房间,想再歇片刻,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进来的是昨夜被胤祯赶出去的那个管事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端着一个黑漆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热气氤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苦涩味。
柒月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柒月姑娘,醒了就好。”嬷嬷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来,把这药喝了。”
“这是……什么药?”柒月往后缩了缩,目光落在那碗药上,胃里一阵发紧。
“避子汤。”嬷嬷的声音平铺直叙,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刚伺候完主子,身子骨还嫩,怀了身孕反倒麻烦,先把这个喝了。”
避子汤?!
柒月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向嬷嬷,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嬷嬷,您说什么?德妃娘娘不是说……说我好生养吗?昨儿个才选了我,怎么就要喝这个?”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她一直以为,自己被选中,就是因为那“宜男相”,就是要为他开枝散叶。可现在,刚承了宠,就要喝避子汤?这前后不一的态度,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冻得她浑身发麻。
嬷嬷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姑娘怕是想岔了。德妃娘娘说你好生养,是说你是个能生养的料子,可不是让你现在就生。十四阿哥才多大?正是要在皇上面前挣前程的时候,这个时候有了庶出的孩子,像什么样子?”
“可……可我是他的通房……”
“通房又如何?”嬷嬷打断她的话,将药碗往前递了递,“通房是伺候主子的,不是让你占着肚子邀功的。什么时候能怀,什么时候该生,那得看娘娘和阿哥的意思。轮不到你自己做主。”
柒月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苦涩的气味直冲鼻腔。她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好生养”,从来不是对她的认可,只是对她“用处”的评定。她就像一匹被圈定的母马,何时配种,何时生养,全凭主人的心意,自己半分不由己。
昨夜那点微不足道的温存,那点以为“被选中”的窃喜,此刻都成了笑话。
“我不喝……”她摇着头,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倔强。
“由不得你。”嬷嬷脸色一沉,朝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给我按住她。”
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柒月的胳膊。她挣扎着,却哪里敌得过他们的力气。嬷嬷端着药碗,捏住她的下巴,强硬地将那碗苦涩的汤药灌了下去。
药汁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直流,喉咙里像火烧一样疼,苦涩的味道顺着食道滑下去,一路苦到心底。
嬷嬷见她喝光了药,满意地收回碗,丢下一句“安分守己些,往后这样的药,少不了你的”,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柒月一个人,她瘫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眼泪无声地滑落。
原来,朱墙里的恩宠,从来都带着算计。她以为的机会,不过是另一个更精巧的牢笼;她以为的“用处”,也只是随时可以被收回的恩赐。
那碗避子汤,不仅苦了她的口,更凉了她的心。她第一次真切地明白,在这座深宫里,哪怕成了阿哥的人,她依旧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