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

日子一天天过，白日里的孤寂成了常态。十四阿哥的起居依旧由专人打理，柒月连远远见他一面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她索性拾起了旧业，从太医院借了几本医书，每日在房里研读。外祖父留下的手稿被她贴身藏着，空闲时便拿出来揣摩，那些关于经络穴位的图谱，看久了虽累眼，却能让心安定下来。

光看书总觉空落，她又想起母亲曾教过的法子——用宫里常见的花材做胭脂水粉。桃花瓣捣了做胭脂，凤仙花加明矾染指甲，用蜂蜜调了珍珠粉做面脂，都是些简单的手艺，却带着几分生活气。

做好的胭脂水粉，她先送给春桃试用，又分了些给相熟的小宫女。她的手艺不算顶尖，却胜在用料实在，胭脂颜色明艳又不张扬，面脂滋润却不油腻，很快就得了些好评。小宫女们得了好处，见了她愈发客气，偶尔还会偷偷告诉她些关于十四阿哥的消息——“阿哥今日在书房练字到很晚”“阿哥被皇上夸了骑射”，这些零碎的话，成了她枯燥日子里的调味剂。

她也做了些更精细的，用玫瑰露调了胭脂，加了麝香的面脂，装在精致的小瓷盒里，却迟迟没敢送去永和宫。德妃娘娘身份尊贵，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她这点小玩意儿，怕是入不了眼，反倒显得刻意讨好，惹人厌烦。

这日傍晚，柒月正在灯下整理医书，忽听春桃惊喜地小声说：“姑娘，阿哥来了！”

柒月猛地抬头，就见胤祯掀帘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意，像是刚从书房回来。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连贴身太监都守在了院门外。

“爷。”她慌忙起身行礼，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他点了点头，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她摊开的医书看了一眼：“你还懂医术？”

“略……略懂一些，家传的。”柒月有些不好意思。

他没再多问，只揉了揉太阳穴，长长的睫毛垂着，掩去了眼底的疲惫。柒月看着他紧绷的肩颈，忽然鼓起勇气说：“爷看着累了，要不……奴才给您按按？”

胤祯抬眼看她，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柒月走到他身后，指尖有些发颤。她深吸一口气，将外祖父教的手法施展开来，拇指轻轻按在他颈后的风池穴上，力道由轻到重，慢慢揉按。她的手法很特别，不似寻常宫女那般只会用蛮力，而是循着经络，带着一股巧劲，精准地揉开紧绷的肌肉。

起初，他还绷着身子，渐渐地，似乎放松下来，呼吸也平稳了些。

“你这手法，倒和太医院的老太医有些像。”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是外祖父教的，他从前是太医。”柒月轻声应着，手下的动作没停。

他没再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方便她按得更顺手些。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少了白日里的疏离，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柔和。

柒月看着他放松的眉眼，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喜。不是因为他可能会更喜欢自己，而是因为，她终于做了一件能让他舒服些的事。

她的手艺，她的存在，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别的意义，而不只是那个“好生养”的工具。

那一晚，他没说太多话，也没做别的事，就靠在椅上，让她按了半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才起身离去。

“你按得不错。”走之前，他留下了这句话。

柒月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心还残留着他衣料的触感。她知道，这或许只是他随口一句称赞，或许明天他依旧会去魏氏那里，或许她依旧喝着那苦涩的避子汤。

可此刻，心里那点被点亮的暖意，却足够支撑她，熬过接下来的漫长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