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性

与胤祯相处得久了，柒月渐渐摸清了他那层“沉稳”外衣下的底色。

在外人看来，十四阿哥骑射精湛，读书也肯用功，见了长辈恭敬有礼，与兄弟相处虽不算热络，却也挑不出错处，是个体面周全的皇子。可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这位少年阿哥，骨子里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尤其是在无人管束时，那点被德妃宠出来的小性子便会悄悄冒头。

柒月是从一次练字时发现的。

那日他在书房练字，写的是康熙御笔的“宁静致远”，写了几遍都不满意，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索性把笔一摔，墨汁溅了宣纸一脸，像只炸毛的猫。

“什么破字！”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满是懊恼。

柒月正在一旁研墨，见状没敢多言，只默默换了张宣纸，重新蘸好墨递过去。他却不接，盯着那几个歪扭的字，气鼓鼓地说：“三哥写得比我好，八哥也比我强，连素来不练字的十哥，都比我这鬼画符像样！”

柒月这才明白，他是在跟自己较劲。嘴上说着别人好，心里却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她想起春桃说过，每次德妃夸了其他阿哥，十四阿哥回来总要闷上半天，要么就拉着侍卫比箭，非要赢了才肯罢休。

“爷还小呢，慢慢练，总会比他们好的。”柒月轻声劝了句，递上一杯热茶。

他接过茶，却没喝，只是盯着她：“你也觉得我写得不好？”

“奴才不懂书法，”柒月笑了笑，“但奴才知道，爷射箭时，没人比得过您。上次听侍卫说，爷一箭射穿了百步外的柳叶，连皇上都夸了呢。”

这话像是说到了他心坎里，他脸上的怒气散了些，嘴角偷偷往上扬了扬，却还嘴硬：“那是自然，射箭有什么难的。”

柒月看着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好笑。原来再体面的皇子，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他的耿直也是出了名的。一次几位阿哥聚在一处议事，九阿哥说了几句打趣他的话，他当即就红了脸，梗着脖子反驳回去，差点吵起来。回来看见柒月，还气呼呼地抱怨：“八哥就会和稀泥，九哥那张嘴，早晚得祸从口出！”

柒月听着，只默默给他按揉着紧绷的肩颈。她知道，这耿直在波谲云诡的皇家，未必是好事，容易得罪人，也容易被人当枪使。可她一个通房丫头，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在他气闷时，递上一杯热茶，在他懊恼时，说句无关痛痒的宽心话。

他从不提钱，却会在她托人给家里送银子时，让太监多备些，只说是“赏你的，给家里添补用”；他好面子，每次被康熙夸了，回来总会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一句，眼神里藏着期待被夸奖的小得意；他容不得别人说他不好，哪怕是无心之言，也会闷闷不乐好一阵子。

这些细碎的模样，拼凑出一个鲜活的少年——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十四阿哥，而是个会生气、会懊恼、会偷偷得意的普通人。

柒月看着他在灯下练字的侧脸，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或许，她不仅仅是在伺候一个主子，更像是在陪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慢慢长大。

只是这长大的路，注定要踩过太多荆棘。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陪到最后，只知道此刻，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是安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