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带着燥热,吹得院角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柒月正坐在廊下做新的胭脂,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春桃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张。
“姑娘,不好了……”春桃喘着气,压低声音道,“刚听永和宫的太监说,皇上要给十四阿哥议亲了,说是从今年选秀的格格里挑嫡福晋呢!”
柒月手里的花杵“当啷”一声掉在石臼里,捣碎的玫瑰花瓣溅了出来。她愣了愣,指尖有些发凉。
议亲了。
她早该想到的。他今年已经十五了,按皇家规矩,确~实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嫡福晋,格格,开府……这些词语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心上。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们之间,本就隔着云泥之别,她能做他的通房,已是侥幸。可当这消息真的砸下来时,心里那点早已做好的准备,瞬间碎成了粉末。
嫡福晋会是谁?哪家的格格?是镶黄旗的勋贵之女,还是大学士家的千金?柒月忍不住想。那人一定是知书达理,端庄得体,家世显赫,能为他的前程添砖加瓦。和那样的女子相比,她这个太医院出身的通房,连提鞋都不配。
开府之后,他会搬离紫禁城,住进属于自己的府邸。到那时,他会有正妻主持中馈,有侧室分宠,她这个“通房”,或许会被一并带去,或许会被留在宫里,像一件用旧了的物件,随手丢弃。
“姑娘,您别多想……”春桃见她脸色发白,赶紧安慰,“就算娶了福晋,爷心里未必没有您……”
柒月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春桃不懂,嫡福晋进门,意味着什么。那是明媒正娶的主子,是要写进宗谱的人。而她们这些通房,不过是伺候主子的奴才,高兴了留着,不高兴了,发卖出去也无人过问。
她想去打听,皇上看中了哪家格格,是性格温顺,还是泼辣厉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无论对方是谁,结果都是一样的——她的地位会变得更加尴尬,能见到他的机会,会更少。
那日胤祯来的时候,柒月特意观察了他的神色。他脸上没什么异样,依旧让她按揉肩颈,只是话少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爷,听说……您要娶福晋了?”柒月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闷:“还没定,额娘在看着。”
“那……恭喜爷了。”柒月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涩意,手下的力道却不自觉重了些。
他似乎察觉到了,转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你不高兴?”
“没有。”柒月赶紧摇头,“奴才是替爷高兴,有了福晋,府里就更热闹了。”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定了日子,会告诉你的。”
那之后,他来的次数更少了。听说德妃日日召他去永和宫,陪着相看各家格格的画像,讨论开府的事宜。宫里关于“十四阿哥福晋人选”的猜测越来越多,有人说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有人说是大学士明珠家的孙女,说得有鼻子有眼。
柒月依旧做她的胭脂,读她的医书,仿佛那些风声都与自己无关。只是夜里独处时,总会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想起他赶跑嬷嬷时的怒气,想起他收到胭脂时的惊讶。那些画面像褪色的旧画,明明灭灭。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就像留不住春天的花,秋天的月,留不住这宫里转瞬即逝的暖意。
开府也好,娶亲也罢,她能做的,不过是站在原地,等着被命运推着往前走。至于前路是好是坏,她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廊下的胭脂已经做好了,装在小巧的瓷盒里,艳红得像一滴血。柒月看着它,忽然觉得,这颜色再好看,终究也掩不住骨子里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