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终究还是下来了。
明黄的绸缎上,朱笔写着赐婚的旨意,将完颜罗察之女完颜氏指给十四阿哥胤祯为嫡福晋,婚期定在三个月后。旨意宣读的那天,十四阿哥跪在太和殿前,接了旨,叩了头,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半分喜怒。
谁也不知道德妃用了什么法子安抚他。或许是彻夜长谈,或许是拿手足情谊劝诫,又或许,只是一句“皇上自有考量”便堵了他所有的话。总之,从那之后,他不再在人前流露不满,该请安请安,该理事理事,仿佛对这桩婚事已然接受。
可柒月看得出,他心里的结还没解开。尤其是提到开府的事,他总是兴致缺缺,内务府送来的府邸图样,被他随手扔在桌上,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那日他暴怒之下的粗鲁,像一根刺,扎在柒月心里。之后他虽依旧来,却总是沉默,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他没提那日的事,她也没问,仿佛那夜的难堪从未发生过。只是柒月夜里偶尔会惊醒,想起他发红的眼睛,心口仍会隐隐作痛。
转机出现在一个午后。
胤祯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锦袋,递给她:“额娘那边刚定下来,开府前,先给你个名分。”
柒月打开锦袋,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玉牌,刻着“舒舒觉罗格格”几个字。
她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
“我跟额娘说了,”他避开她的目光,语气有些不自然,“福晋进门还得些日子,府里总得有个能主持事的女眷。你性子稳妥,又懂些规矩,打理中馈最合适。”
格格。
这已是他能给的最高名分了。在嫡福晋之下,侧福晋需得皇上或太后指认,以他如今的处境,断无可能;而“格格”虽仍是妾室,却已算有了正式的身份,比通房高出不知多少。
柒月捏着那块玉牌,指尖微微发颤。她不傻,怎会猜不出这其中的缘由。或许是他对那桩婚事仍存不满,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一点反抗;或许是……他还记得那日的事,想用这个名分,稍稍弥补些什么。
“爷……”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是额娘同意的。”他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强调,“往后府里的采买、用度,都归你管。缺什么人,少什么东西,直接跟内务府说,报我的名字就行。”
他说得条理清晰,像在交代一件公事,可柒月却从他微紧的下颌线里,看出了一丝刻意的强硬。
她低下头,将玉牌紧紧攥在手心:“谢爷恩典,谢德妃娘娘恩典。”
他“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只让她像往常一样给他按揉。指尖落在他肩上,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却不再是那日的暴怒,而是一种沉郁的克制。
柒月心里清楚,这个“格格”的名分,是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给她的最大体面。他或许不懂得如何道歉,或许拉不下脸提及那日的失态,便用这种方式,给了她一个交代。
开府的事宜渐渐提上日程。柒月开始跟着内务府的嬷嬷学习打理府邸的规矩,记账、采买、安排下人,桩桩件件都学得认真。她知道,这不仅是他给的机会,更是她在这深宅里安身立命的根本。
魏氏那边也有了消息,被抬成了“侍妾”,虽比不得格格,却也有了名分,不必再像从前那样看人脸色。她来找过柒月一次,送了一双自己绣的鞋垫,笑着说:“往后在府里,还得靠柒月格格多照拂。”
柒月收下了,客气地回了礼。她们依旧是彼此的“同伴”,在这即将到来的新府邸里,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生存之道。
夜里,柒月将那块玉牌放在梳妆台上,就着烛光看了很久。玉质寻常,刻字也简单,却重得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上。
这名分,是恩赐,也是枷锁。
它让她摆脱了通房的卑微,却也将她牢牢绑在了他的身边,绑在了这座即将建成的府邸里。未来会怎样?完颜福晋会是个好相处的人吗?她能守住这个“格格”的位置,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体面吗?
柒月不知道。她只知道,从接过这块玉牌开始,她的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照着她眼底的迷茫,也照着那一点点,重新燃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