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
办公室的最后一盏灯终于熄灭了。
云栖川揉了揉酸胀的眉骨,指尖触到镜框在鼻梁压出的凹陷。窗外,东京的夜色被雨水浸泡得发胀,霓虹灯在玻璃上拖出长长的光痕,像融化的彩色蜡笔。电脑屏幕早已暗下去,却仍散发着余温,像一只疲惫的动物在黑暗中喘息。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喉结滚动时扯到后颈晒伤的皮肤——那是上周日与舟涟在阳台午睡时留下的。七月的阳光像毒辣的舌头,只消半小时就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舔出红肿的痕迹。如今那片皮肤开始蜕皮,指尖抚过时沙沙作响,像是捏碎一片枯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舟涟发来的照片:灶台上煨着的味噌汤,汤面浮着半片昆布,像艘迷途的小船。没有文字,没有催促,只有那圈被蒸汽模糊的镜头,和汤锅里微微荡漾的波纹。她总这样,不发"早点回来",只拍这些细碎的、柔软的陷阱。
云栖川把手机贴在前额,任由那份温度渗进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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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末班电车挤满相似的西装。
云栖川把公文包抱在胸前,皮革表面还沾着便利店的冷气。三小时前在FamilyMart买的饭团包装纸,此刻正在包里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想起舟涟今早替他熨衬衫时,鼻尖上凝着汗珠,蒸汽熨斗在领口来回游走,像在抹平某种看不见的褶皱。
"领子要翘起来了。"她当时说,手指抚过他的后颈,指甲边缘有细微的倒刺。
现在它果然又翘起来了。
电车摇晃着穿过隧道,玻璃窗突然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云栖川看见自己的倒影:领带歪斜,眼下挂着淡青色的阴影,嘴角还留着今早舟涟亲吻时蹭到的润唇膏痕迹——草莓味的,廉价却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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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钥匙插进锁孔前就闻到了茶泡饭的香气。
玄关的夜灯是舟涟用和纸糊的,暖黄的光晕里游着金鱼图案的剪影。这盏灯永远亮着,即使在他们最拮据的那个冬天,当云栖川偷偷卖掉手表交房租时,舟涟依然坚持每晚更换灯泡。
他的拖鞋被端正地摆向门外,鞋头微微上翘,像在期待什么。鞋垫上还留着白天阳光晒过的温度,脚趾陷进去时,能感受到棉布纤维里细小的沙粒——大概是上周去江之岛时带回来的海沙。
厨房传来瓷碗碰撞的轻响。舟涟背对着他,睡裙肩带滑到手肘,脊椎骨节在布料下起伏如远山。她正在把梅干捏碎拌进米饭,指尖沾着晶亮的饭粒,指甲边缘的倒刺在灯光下泛着毛茸茸的光。
"我回来了。"
舟涟没回头,只是把煎茶缓缓倒进碗里。海苔丝在热水中舒展的声音,像一声小小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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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凌晨两点十七分。
云栖川的领带缠在舟涟手腕上,深蓝色丝绸衬得她血管愈发青白。窗外偶尔经过的汽车前灯扫过天花板,刹那间照亮她锁骨上未消的齿痕——那是三天前,当他发现舟涟偷偷往结婚基金存折里多存了五千日元时留下的纪念品。
"明天还要加班?"舟涟的声音带着睡意,脚趾轻轻勾着他的小腿肚。
"嗯。"
他的小腿有长期伏案留下的轻微静脉曲张,青紫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蜿蜒如地图上的河流。舟涟总爱触碰这些瑕疵,指尖沿着血管走向描摹,仿佛在确认某种所有权。
电脑包倒在榻榻米上,露出半截充电线,像条黑色的蛇蜕。西装外套挂在门后,口袋里装着加班费——薄薄的信封,却足够支付下周的燃气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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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晨光爬上窗棂时,舟涟正在替他系领带。
她的睫毛在晨光中近乎透明,呼吸间有昨夜梅干的酸甜气息。云栖川低头看她发顶的旋,那里有一根翘起的呆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今天会下雨。"舟涟说,手指抚平他领口的褶皱。
云栖川握住她的手腕,那里还留着浅淡的领带勒痕。他低头吻那道痕迹,尝到皮肤下血液流动的咸涩。
玄关的夜灯终于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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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在饭里多放一颗梅干。"
"酸得我舌尖发麻。"
"可要是哪天打开便当盒看见两颗——"
"我大概会当场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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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西装有复印机的味道。"
"我想把他塞进洗衣机,倒入一整瓶柔顺剂。"
"等旋转停止时,"
"就能收获一个蓬松的、带着阳光味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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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