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第11.5天
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狼窝谷的上空。木三伏在密林中的巨石后，指尖扣着强弩的扳机，指腹磨得发烫。三十名士兵分散在两侧的芦苇丛里，呼吸声压得比虫鸣还轻，火油罐在腰间晃出细碎的碰撞声。
“来了。”身旁的斥候压低声音，往她手里塞了片嚼碎的芦苇杆，“含着，生津，省得口干误事。”
木三刚把芦苇杆咬在齿间，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踏碎石子的声响。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照亮了蜿蜒的谷口——二十辆粮车首尾相接，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四十名骑兵护在两侧，甲胄在月色里泛着冷光。
“比预计的多了十匹马。”木三舔了舔干裂的唇，强弩的弓弦勒得掌心发疼，“等最后一辆车进谷，再动手。”
粮车像条黑色的长蛇，缓缓滑进谷口。最前头的骑兵忽然勒住马，举着火把往两侧的密林里照：“不对劲，这谷里太静了。”
木三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眼看着火把的光就要扫到芦苇丛，忽然听见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老张带着的五十人竟提前在黑风口放了狼烟，风把烟火的焦糊味吹了过来，混着粮草的麦香，诡异地缠在一起。
“是黑风口的信号！”粮车队伍里有人喊，“将军让咱们速去支援！”
骑兵们顿时乱了阵脚，领头的挥刀道：“留十人看粮车，其余跟我走！”
“动手！”木三猛地起身，强弩的箭矢破空而出，正中最末一辆粮车的马眼。那匹老马痛得人立而起，车厢撞在岩壁上，堵住了退路。两侧的密林里骤然响起箭雨的呼啸，护粮的骑兵还没拔枪，就被射穿了咽喉，尸体扑通扑通掉进沼泽，溅起墨绿色的泥泡。
“点火！”木三扔掉强弩，抄起腰间的砍刀砍断芦苇。士兵们将火油罐掷向粮车，火把紧随其后，火舌舔上浸透油的麻布，瞬间腾起丈高的烈焰。
“杀啊！”老张的吼声竟从谷外传来。木三猛地回头，看见十余名骑兵从侧翼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老张——他肩上的绷带被血浸透，短刀上还滴着血，身后的士兵举着冒烟的火把，竟真的冲进了谷口。
“你疯了！”木三气得浑身发抖，挥刀劈开一名骑兵的长枪，“不是让你只佯攻吗？”
“佯攻个屁！”老张一刀削掉敌军的耳郭，血溅在他脸上，“黑风口的敌军根本没分兵！铁面将军说你这儿可能有变数，让我带一半人来接应！”他忽然往她身后一指，“快看！”
木三回头的瞬间，汗毛全竖了起来——沼泽深处竟驶出三艘小船，船上的弓箭手正搭箭瞄准，箭头在火光里闪着幽蓝的光，分明是淬了毒的。
“是陷阱！”老刘的吼声从谷口传来，他背着药箱，竟带着五名伤兵冲了进来，手里的药杵抡得像铁锤，“敌军早料到我们会烧粮，在沼泽里藏了伏兵！”
春丫跟在后面，怀里抱着捆浸了水的麻布，见着火就扑上去捂：“木三哥，别烧完了！留几车给伤员当口粮！”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木三一刀劈开迎面射来的毒箭，刀刃上沾着的毒液冒起白烟。她忽然瞥见最末一辆没着火的粮车下，竟藏着十几个敌军，正举着短弩往老张的方向瞄准。
“老张小心！”她扑过去推开老张，自己的胳膊却被弩箭擦过，血珠瞬间涌了出来，在火光里泛着诡异的黑。
“有毒！”老刘眼疾手快，往她伤口上撒了把黑褐色的药粉，疼得木三龇牙咧嘴，“这是五步倒，亏得只是擦伤！”
老张红着眼砍翻藏在车下的敌军，短刀卡在对方的肋骨里，他干脆弃了刀，抱住敌军的腰往沼泽里摔：“敢伤我兄弟！老子让你喂王八！”
“别恋战！”木三捂着胳膊后退，火光映得她半边脸通红，“粮车烧得差不多了，撤！”
可敌军像潮水般从谷口涌进来，竟是铁面说的三百精兵——黑风口的守军根本没留，全藏在了谷外的密林里。木三忽然明白过来，他们烧的不是敌军的粮，是自己钻进了对方的口袋。
“往东侧的崖壁退！”木三挥刀劈开一条血路，“那里有老刘之前找的暗道！”
老张却杀红了眼，捡起地上的长枪往敌军堆里冲：“退啥退！老子今天劈够五十个，凑够上次欠的数！”
“你找死！”木三气得踹了他一脚，“小石头还在营地等你烤鱼！你想让他这辈子吃不上麦芽糖？”
老张的动作猛地顿住。就在这时，铁面的吼声从谷顶传来：“放箭！”
箭矢如暴雨般从崖顶落下，全射在敌军的阵脚里。木三抬头，看见铁面站在崖边的老松树上，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的弓箭手正一轮轮放箭，硬生生在敌军中撕开一道口子。
“愣着干啥？”铁面的声音穿透厮杀声，砸在木三耳里，“带伤兵从暗道走，老张跟我断后！”
老张刚要反驳，就被铁面射来的一支鸣镝擦着头皮钉在树上：“再敢顶嘴，我先射穿你的腿！”
老刘拽着木三往崖壁跑，春丫跟在后面，还不忘往怀里塞了块没烧完的麦饼。木三回头时，看见老张举着长枪，竟真的跟在铁面身后，两人背靠背站在火海里，枪尖与刀刃碰撞的脆响，混着粮车爆裂的轰鸣，像首惨烈的歌。
暗道里潮湿的石壁擦着胳膊，木三忽然想起老刘撒在伤口上的药粉——那是他用攒了半个月的草药磨的，当时还骂她“不爱惜自己”。她摸了摸怀里的地形图，边角被血浸透了一小块，却依然能看清狼窝谷的轮廓，像极了老张刚才红着眼的模样。
“疼不疼？”春丫攥着她没受伤的手，掌心全是汗，“刚才你扑过去的时候，我以为……”
“以为我要成老刘的新病人？”木三笑了笑，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倒吸冷气，“放心，我命硬，比小石头还硬。”
远处的厮杀声渐渐淡了，只有火光映红了暗道的出口。木三望着那片跳动的红光，忽然想起铁面刚才站在崖顶的样子——他总板着脸，却会在箭雨里给老张留个身位；老张嘴硬得像块石头，却会在她受伤时红了眼。
这些人啊，明明都把关心藏在狠话里，却偏偏在刀光剑影里，活成了彼此最硬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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