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第12天
天快亮时,老张和铁面才踉跄着走进营地。老张的铠甲被砍得豁了道大口子,半边胳膊都浸在血里,却还扛着杆敌军的长枪,咧嘴笑时露出的牙上沾着血沫。铁面的披风被箭射穿了三个洞,玄色布料上的暗红血迹已经半干,唯有握剑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可算回来了!”老刘正蹲在篝火边熬药,看见他们进来,手里的药勺“当啷”掉在陶罐里,“老张,你胳膊上的伤得赶紧剜腐肉,箭头的锈迹都嵌进骨头缝了!”
老张把长枪往地上一戳,刚要吹牛,就被铁面踹了一脚:“少逞能,坐下。”他自己先瘫坐在草堆上,仰头灌了半袋水,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寂静的营地里格外清晰。
木三坐在火堆旁烤绷带,伤臂搁在膝盖上,老刘刚给她换了新药,草药的苦涩味混着烤布的焦味飘散开。春丫蹲在她身边,把撕成条的麻布往火上凑,忽然“呀”了一声——火星溅在她手背上,烫出个红印。
“别动。”木三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往她手背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老刘说的,唾沫能降温。”
春丫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木三哥也学会糊弄人了。”话虽如此,却乖乖让她搓着,目光落在老张那边——老刘正用铜镊子往他伤口里挑碎骨,他疼得浑身抽搐,嘴里却还在数:“……十七、十八……这都第十八块碎骨头了,老刘你手轻点,别把老子的好肉也剜下来!”
“闭嘴!”老刘把沾血的碎骨扔在火里,火星“噼啪”炸开,“再吵就给你用没掺麻药的草药,让你知道啥叫疼得满地爬!”
铁面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往火堆边一扔:“昨天截的粮车里搜出的,还有半袋麦芽糖。”
小石头本来趴在草堆上昏昏欲睡,听见“麦芽糖”三个字,腾地坐起来,眼睛亮得像两颗星:“真的?”
春丫捡出油纸包打开,琥珀色的糖块在火光里泛着光。她刚要分给大家,就被老张按住手:“等等!”他不顾胳膊上的伤,挣扎着站起来,往火堆里添了根粗木柴,“这么大的事,得有个仪式!”
“啥仪式?”老刘正用绷带缠老张的胳膊,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老张往火边凑了凑,把木三、铁面、老刘、春丫和小石头都拽到跟前,自己先“噗通”跪在地上,声音忽然正经起来:“前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今有咱六个过命的弟兄,在这狼窝谷的火边拜把子!”
木三愣了愣,刚要开口,就被老张瞪了一眼:“别说话,听我说!”他指着铁面,“你是大哥,虽然你总瞪我,但昨天在谷顶替我挡那刀,我记一辈子。”又指老刘,“你是二哥,你骂我怂,但每次都把最好的药给我用。”他看向木三,眼神忽然软下来,“你是四弟,虽然你总跟我拌嘴,但昨天扑过来替我挡箭……”
“是弩箭。”木三纠正道,嘴角却忍不住发颤。
“都一样!”老张抹了把脸,不知是抹汗还是抹泪,“春丫你是五妹,你总偷偷给我留麦饼,比我亲妹子还贴心。小石头,你是六弟,你替三哥挡箭那下,比谁都有种。”
他从怀里掏出块没烧完的麦饼,掰成五块,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一块:“咱没香没酒,就用这战火里抢来的麦饼当供品,对着这堆救过咱命的火起誓——”
“我老张,哦不,我张猛!”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梗着脖子喊,“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要是对不起弟兄们,就让他被敌军的箭射成筛子!”
铁面沉默着接过麦饼,率先举过头顶,声音低沉却清晰:“白木,同上。”
老刘叹了口气,把麦饼举起来:“刘仲山,同上。”
木三握着那块带着老张体温的麦饼,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她望着火光照亮的四张脸——铁面紧绷的下颌线,老刘眼角的笑纹,春丫泛红的鼻尖,小石头攥紧拳头的认真模样,喉间像是堵着团热棉花:“木三,同上。”
“春丫,同上!”春丫举着麦饼,声音脆得像银铃,“以后我给大家绣五个一样的荷包,上面都绣上‘兄弟’!”
小石头踮着脚举起麦饼,胳膊上的绷带还渗着血:“小石头,同上!以后我练枪保护大家,再也不让三哥替我挡箭了!”
六人把麦饼凑在一处,在火光里轻轻一碰,碎屑落在火里,腾起小小的火苗。老张咬了一大口麦饼,噎得直翻白眼,春丫赶紧递过水壶,他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忽然指着油纸包里的麦芽糖:“分糖!给六弟多分点,他伤最重!”
铁面却忽然开口:“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往外说。”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军中有军规,不许私结兄弟。”
“怕啥?”老张往嘴里塞了块麦芽糖,甜得眯起眼,“咱心里认就行,不用告诉别人。你看刘关张,不也没敲锣打鼓告诉天下人?”
老刘给铁面递了碗药:“他说的是正经事,被上头知道了,轻则罚俸,重则军法处置。”他忽然笑了,“但心里的情分,谁也管不着。”
木三咬着麦芽糖,甜味从舌尖漫到心口,混着草药的苦味,竟格外熨帖。她看着老张凑到铁面身边,嬉皮笑脸地要他点评自己昨天的枪法;看着老刘给小石头检查伤口,嘴里骂着“下次再这么傻,我就不给你治了”,手却轻得像拂尘;看着春丫把剩下的麦芽糖包好,小心翼翼塞进小石头的怀里——原来劫后余生不是大悲大喜,是这样琐碎又温热的模样。
天边泛起鱼肚白,河风从营地穿过,带着水汽的清凉。老张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破酒坛,往五个粗瓷碗里倒了些浑浊的酒,酒液里还漂着两粒米。
“干了!”他举着碗,胳膊上的绷带又渗出些血,“祝咱五人,活过这个乱世,将来一起回乡下,我给你们烤鱼,春丫给你们做饼,老刘开个药铺,三哥……三哥就教小石头耍枪!”
铁面难得没皱眉,举碗与他碰了碰,清脆的碰撞声里,木三忽然觉得,就算明天还要拿起刀枪,就算永远要藏起女儿身,只要身边有这几个人,这乱世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至少火堆是暖的,糖是甜的,身边的人,是能把后背托付给彼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