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缝隙里漏出的光打在郭麒麟脸上,他攥着扇子的手心沁出薄汗,喉结上下滚动着。台底下的喧闹声像潮水般涌过来,夹杂着零星的"退票"起哄声——毕竟谁也没料到,三庆园今晚的攒底会突然换成个名不见经传的"曲云笙",还是位女先生。
"紧张了?"曲云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正低头调整着长衫的领口,动作从容得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茶会。
郭麒麟猛地回神,对上她映着灯光的眼睛,慌忙摆手:"没、没有!就是...就是这《黄鹤楼》我确实有些日子没演了,词儿...词儿有点生..."
他说的是实话。《黄鹤楼》是出老活,讲究的是"腿子活"的身段和默契,他最近忙着拍戏,跟师兄弟搭这个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搭档是五年没登台的大师姐了。万一台上掉链子,不仅自己丢人,更得连累师姐被人戳脊梁骨。
曲云笙抬眼,从幕布缝里瞥了眼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忽然轻笑一声:"怎么?我走之前手把手教你的,合着都就饭吃了?"
这话听着冲,却像根针戳破了郭麒麟心里的那点慌乱。他挠了挠头,想起小时候被师姐摁在后台背词的日子——那时候她总拿着根竹板,背错一句就敲一下手心,疼是不疼,却足够让他记一辈子。
"不是...就是怕给您拖后腿。"他小声嘟囔,耳朵有点红。
"拖后腿?"曲云笙挑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我曲云笙的搭档,还没出过拖后腿的。放心,有我在,天塌下来我顶着。"
正说着,报幕员的声音透过幕布传过来:"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黄鹤楼》,表演者,曲云笙、郭麒麟!"
台下先是一阵安静,随即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显然有不少人对"曲云笙"这个名字感到陌生。郭麒麟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手心的汗把扇子柄都浸湿了。
曲云笙却像是没听见那冷淡的反应,拎起长衫下摆,对他抬了抬下巴:"走了,师弟。让他们瞧瞧,咱云字科的活儿,经得住琢磨。"
她率先迈过侧幕条,高跟鞋踩在舞台地板上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清晰地传到台下。原本有些嘈杂的观众席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穿着深蓝色大褂的身影上——女子穿长衫本就少见,更别说她往那儿一站,肩背挺直如松,眼神亮得像含着星子,明明是清瘦的身形,却透着股压得住场的气势。
郭麒麟深吸一口气,连忙跟了上去,站定后规规矩矩鞠躬。等他抬起头,就见曲云笙已经对着观众开了口,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各位观众,晚上好。我是曲云笙,好久没在三庆园登台,大家伙儿,还认得我吗?"
台下先是一愣,随即有几个老观众突然叫了起来:"是小曲儿!当年那个唱《八扇屏》的姑娘!"
"天哪!真是她!我以为她早就退圈了!"
"云字科的!她是云字科的曲云笙啊!"
惊呼声像水波一样蔓延开来,原本冷淡的掌声瞬间变得热烈,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郭麒麟看着师姐从容应对的样子,悬着的心悄悄放下了些。
按照惯例,先垫话暖场。曲云笙几句话就把气氛调动起来,郭麒麟也渐渐进入状态,跟着接了几句俏皮话。可到了正活开场,说到周瑜点将那段,他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接下来的词儿像是被橡皮擦抹掉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郭麒麟站在台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慌乱地看向曲云笙,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台下的观众也看出了不对劲,议论声渐渐起来了。
糟了!郭麒麟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曲云笙突然往前迈了半步,挡住了观众投向郭麒麟的目光。她对着他,眼神灵动一转,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这位公子莫不是害了相思病?站在这儿魂不守舍的,莫不是想你那江东的小乔了?"
这一句"现挂"来得又快又巧,既接了前面周瑜的角色,又不动声色地给郭麒麟解了围。台下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和掌声,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被冲散了。
"好!"有人大声叫好,"这现挂绝了!"
郭麒麟被这句逗得一懵,脑子反而清醒了,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你才想小乔呢!我这是...这是在想该怎么调兵遣将!"
"哦?调兵遣将啊?"曲云笙挑眉,顺势把话头拉回正活,"那可得好好想想,别到时候把自己绕进去了。"
一来一往间,刚才的忘词风波被悄无声息地盖了过去。郭麒麟越说越顺,甚至开始跟着师姐抛包袱,台下的笑声、掌声此起彼伏,连后排的观众都往前探着身子。
曲云笙看着身边渐渐放松的师弟,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就知道,这小子底子没丢,只是需要点推力罢了。
舞台上的灯光温暖,照在身上像裹着层熟悉的光晕。曲云笙看着台下闪烁的荧光棒,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心里清楚——她不仅是回到了三庆园,更是回到了属于她的舞台。而这一次,她不会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