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碾压

李霄樵还僵在原地，膝盖发麻，脸上的热度比刚才在台上被聚光灯照着时还要灼人。旁边的霄字科师弟想拉他坐下，却被他甩开了——此刻坐下，倒像是认了自己这辈子都赶不上眼前这位师姐。

曲云笙正对着镜子摘发簪，桃木簪子划出弧度，绾得紧实的发髻散开，长发垂到腰际。她从镜中瞥见李霄樵那副既羞愧又不服气的模样，嘴角勾了勾，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用梳子打理着头发。

后台的气氛还没缓和过来。孟鹤堂在给周九良的三弦换弦，弦轴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张九龄和王九龙假装整理大褂，眼睛却一个劲往这边瞟；连最跳脱的秦霄贤都乖了，捧着那半盒没吃完的草莓蛋糕，小口小口地啃着，像只受惊的兔子。

“师姐...”李霄樵突然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您刚才说...我的《报菜名》背得不好...”

曲云笙梳头发的手顿了顿，从镜子里看他：“怎么？不服？”

“不是不服。”李霄樵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我就是想知道...好的《报菜名》，该是什么样的。”

这话一出，后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连郭麒麟都从椅子上坐直了——谁都知道，《报菜名》是基本功里的基础，可真要说出“好”在哪里，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这位师姐要怎么示范？是按老规矩来，还是...

曲云笙把梳子往镜台上一放，转过身来。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深蓝色的衬衣袖口镀了层银边，她往长桌前一站，既没拿醒木，也没端架子，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你以为《报菜名》就是把菜名背下来？”她轻笑一声，声音穿过后台的寂静，“错了。这活儿讲究的是‘气口’‘节奏’‘韵味’，三个都占全了，才算得上‘会’。”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像是在调整状态，随即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第一个字出口，后台所有人都惊了。不是因为多响亮，而是那股气口太稳了，像老茶壶倒茶，初时平缓，到“鹿尾儿”三个字时突然提了调，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俏皮，把这三样贵气的吃食说得活色生香。

李霄樵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同样的词，从师姐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像裹了蜜似的，明明是报菜名，却听得人心里发痒，仿佛真瞧见了那热气腾腾的宴席。

“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曲云笙的语速加快了些，却字字清晰，像算盘珠子落在玉盘上，脆生生的。到“烧子鹅”时，她突然加了个小小的垫话，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说书人的口吻：“这子鹅得是刚褪了绒毛的，烤得外皮酥透，咬一口能流油——”

“嚯！”张九龄没忍住，低呼了一声。这哪是报菜名，分明是在说一段馋人的吃食段子！

曲云笙没受影响，接着往下说，说到“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时，突然转了个调子，竟带了点天津快板的味儿，节奏明快得像踩着鼓点，听得人忍不住想跟着晃腿。

最绝的是后面。说到“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她突然插进一句英文：“这苏盘里啊，还得有smoked salmon（烟熏三文鱼），配着wasabi（芥末）才够味——”

台下要是有观众，此刻怕是要掀翻屋顶！可后台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师兄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改编惊得瞪圆了眼。周九良手里的弦轴“啪嗒”掉在桌上，他却浑然不觉，光顾着张着嘴听了。

李霄樵的脸彻底白了。他刚才卡在“什锦苏盘”这儿，师姐不仅轻轻松松接了下去，还玩出了新花样——这哪是碾压，简直是降维打击！

更绝的还在后面。说到“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曲云笙突然来了句网络热梗：“这八宝猪可得蒸够八小时，不然对不起它‘八宝’的名头，毕竟——‘慢工出细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哈哈哈哈！”后台终于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是秦霄贤，笑得蛋糕渣都掉在了大褂上，“师姐太会了！这都能接上！”

曲云笙像是没听见，语速丝毫未减，气口依旧稳得惊人。从“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到“卤什件儿、卤子鹅”，再到“山鸡、兔脯、菜蟒、银鱼”，她信手拈来，时而正经如教科书，时而俏皮如说相声，偶尔插句英文，间或抛个热梗，把一段枯燥的报菜名演绎得比新段子还热闹。

到最后那句“摆了一案子，您猜怎么着？全让张云雷给造了——”

“嘿！怎么又带我！”张云雷正听得入迷，冷不丁被点名，跳起来就要去拍她，却被曲云笙一个眼刀制止了。

她收了声，气息平稳得像刚喝了杯茶，连鬓角的发丝都没乱。后台静了足足三秒钟，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次是真的掌声——张九龄拍得手都红了，王九龙吹着口哨，孟鹤堂干脆站起来叫好：“师姐！这活儿绝了！”

曲云笙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茶润喉，目光落在李霄樵身上。

李霄樵站在原地，汗湿的衬衫贴在背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刚才背得磕磕绊绊的《报菜名》，被师姐演绎得活灵活现，那些他以为只是“字”的东西，在师姐嘴里成了“戏”，成了“趣”，成了能让人笑、让人馋、让人跟着心潮澎湃的本事。

这才是云字科的功底。这才是能让师父亲自赐字的能耐。

“怎么样？”曲云笙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平静，“听明白了吗？”

李霄樵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突然深深鞠了一躬，比刚才在台上那下弯腰更深，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师姐，我服了。”

这次没有丝毫勉强，只有实打实的敬佩。他身后的几个霄字科师弟也跟着鞠躬，齐声喊：“师姐厉害！”

曲云笙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她知道，有些道理，说一万句不如做一遍给人看。这改良版的《报菜名》，既是给李霄樵看的，也是给所有新来的师弟看的——相声这门手艺，既要守得住老规矩，也要玩得出新花样，而这一切的根基，是台下十年功磨出来的硬本事。

张云雷凑过来，抢过她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大口，咂咂嘴：“行啊你，出国五年，没把脑子留那儿。”

“那是。”曲云笙挑眉，“总比某些人，除了《探清水河》就不会别的强。”

“嘿！你这丫头——”张云雷作势要敲她，手到了跟前却轻轻落在她肩上，“回来就好。往后有你在，看谁还敢说咱云字科没人了。”

曲云笙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一群师弟，有的眼里闪着光，有的还在回味刚才那段报菜名，连最不服气的李霄樵，此刻也红着眼圈在偷偷记词。她忽然觉得，这五年的等待，值了。

后台的灯光暖融融的，映着每个人的笑脸。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着三庆园的飞檐翘角，像在为这场迟来的“教学”喝彩。而属于曲云笙的舞台，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