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喧嚣渐渐平息,师兄弟们陆续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曲云笙把散开的长发重新绾起,刚拿起行李箱的拉杆,就被烧饼拦住了。
“师姐,”烧饼搓着手,黝黑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尴尬,“那个…您今晚…住哪儿啊?”
曲云笙挑眉:“自然是回宿舍。怎么,五年没回,连宿舍都不让住了?”
“不是不是!”烧饼连忙摆手,声音都高了八度,“就是…就是您那间宿舍,有点…有点变化。”他挠着头,眼神躲闪,不敢看曲云笙的眼睛。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安静了。张云雷刚要往外走,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烧饼,眉头皱了起来;孟鹤堂也停下了收拾大褂的手,干咳两声想打圆场,却被曲云笙一个眼神制止了。
“变化?”曲云笙放下行李箱,语气听不出情绪,“能有什么变化?难不成给我改成戏台子了?”
烧饼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句:“那个…以为您不回来了…就…就改成储物间了…”
“储物间?”曲云笙重复了一遍,声音微微上扬。她当年的宿舍是师父特意安排的,就在后台楼上,朝南的房间,带个小阳台,她亲手在窗台上种了几盆月季,临走时还嘱咐张九龄帮忙照看。
“我…我们也是没办法。”烧饼急得额头冒汗,“后来人越来越多,东西没地方放,师娘说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就把您的东西都挪到库房了。”
曲云笙没说话,转身往楼梯口走。高跟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张云雷想跟上去,却被孟鹤堂拉住了:“让师姐自己去看看吧,我们跟着反倒添堵。”
宿舍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曲云笙下意识退了半步。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原本整洁的房间里堆满了道具箱,五颜六色的大褂、快板、御子板堆得像座小山,她当年亲手贴在墙上的《报菜名》手写字幅,被一张“云鹤九霄”的排班表盖住了大半,窗台上的月季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个干裂的空花盆。
她走到墙角,那里原本放着一张书桌,现在堆满了各种杂物。她蹲下身,在一堆旧戏服里翻了翻,指尖触到个硬纸壳盒子,打开一看,是她当年攒钱买的第一把扇子,扇面上画着《黄鹤楼》的戏文,边角已经磨损,却被她宝贝了很久。
“师姐…”张九龄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站在门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对不住啊,我后来出了趟长差,回来就发现…发现您的东西被挪了…”
曲云笙没回头,只是把扇子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又从一堆杂物底下抽出个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是她当年记的台词,还有师父用红笔批改的痕迹,“这里气口不对”“这句要沉下去”,字迹遒劲有力,仿佛还带着温度。
“没事。”她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语气平静得让张九龄心慌,“人走茶凉,很正常。”
“不是的师姐!”张九龄急了,眼圈都红了,“我们都想着您呢!我经常跟他们说,师姐当年唱《八扇屏》有多厉害,他们都不信!”
曲云笙看着他急得跳脚的样子,想起当年这小子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师姐师姐”地喊,心里的那点委屈突然就散了。她笑了笑,把笔记本塞进包里:“行了,多大点事。储物间就储物间,反正我也不在这儿常住。”
“那您住哪儿啊?”张九龄追问。
“师父给我在玫瑰园留了房间。”曲云笙拿起那个装扇子的盒子,“走吧,下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下楼时,后台的人都在眼巴巴地等着。看见曲云笙手里拿着个旧盒子,脸上却没什么不高兴的表情,都悄悄松了口气。
“师姐,实在对不住。”郭麒麟走过来,语气诚恳,“明天我就让人把东西挪走,把房间给您收拾出来。”
“不用。”曲云笙摆摆手,“放着吧,反正我也不常来住。倒是那些道具,堆得乱七八糟的,该整整了。”她看向烧饼,“你是大师兄,这点事都安排不好?”
“哎!我明天就带人收拾!”烧饼连忙应声,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师姐没生气,真是谢天谢地。
曲云笙没再多说,拎起自己的行李箱:“我先回玫瑰园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儿还得练功。”
“我送您!”张云雷立刻接口,抢先一步拎起她的行李箱,“正好跟您说说这几年社里的事。”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师姐!”
是李霄樵。他手里拿着个保温杯,快步跑过来,把杯子递给曲云笙:“这是我泡的胖大海,您今晚说了那么多话,润润喉。”他顿了顿,红着脸补充道,“明天…明天我来收拾您的宿舍,保证干干净净的。”
曲云笙看着他手里的保温杯,又看了看他眼里的认真,接过杯子,轻轻说了句:“谢谢。”
走出三庆园,夜风带着凉意吹来。张云雷拎着行李箱走在旁边,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别往心里去。”他突然开口,“那帮小子没坏心眼,就是粗线条。”
“我知道。”曲云笙喝了口胖大海,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很舒服,“我没生气。”
“没生气就好。”张云雷笑了,“回去跟师父说,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个好地方,比那破宿舍强十倍。”
曲云笙看着他被路灯照得发亮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五年的空白,好像正在被这些细碎的温暖一点点填满。宿舍虽然变了样,但这些人还在,这份情谊还在,就够了。
车窗外,北京的夜景流光溢彩。曲云笙靠在椅背上,看着手里的旧扇子盒,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知道,从明天起,不仅是宿舍要收拾,这后台的风气,这些师弟的基本功,都得好好“收拾”收拾了。而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