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展前夜

离北展开箱还有三天，三庆园的后台俨然成了战场。曲云笙的龙纹坎肩挂在衣架上，金线绣的龙鳞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旁边杨九郎的柳银环戏服叠得整整齐齐，领口别着朵绢做的石榴花，透着点俏气。

周九良正调试借来的京胡，琴筒上的蟒皮被摩挲得发亮。他试拉了段《汾河湾》的前奏，刚起调就被曲云笙打断：“弦太紧了，松半分。薛仁贵久别归家，调子得带着点柔劲儿，别像出征似的杀气腾腾。”

周九良依言调松琴弦，再拉时，调子果然柔和了许多，像月光淌过窗棂。曲云笙点头：“这个味儿对了。”她转身看向杨九郎，“你那‘柳银环’的台步，再走一遍我瞧瞧。”

杨九郎深吸一口气，提起戏服下摆，迈着小碎步绕场走了半圈，到台前时突然一个亮相，兰花指翘得恰到好处，嘴里还哼着柳银环的唱词：“忽听门外人说话……”

“不错啊九郎哥！”秦霄贤抱着胳膊在旁边起哄，“这身段，比师娘年轻时还俏！”

“去你的！”杨九郎笑着踹了他一脚，脸却红了——为了找柳银环的感觉，他特意去看了三天京剧《汾河湾》，连走路都学着旦角的步态，被张云雷笑了整整两天。

曲云笙没笑，反而蹙眉：“转身时腰要塌一点，柳银环是盼夫归来的农妇，不是大家闺秀，得带点烟火气。”她亲自示范了一遍，同样的碎步，却在转身时微微含胸，肩膀放松，瞬间从薛仁贵的英气切换成柳银环的温婉，看得杨九郎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他喃喃自语，“师姐您这是会变戏法吧？”

“这叫角色代入。”曲云笙放下袖子，“明儿上台，你心里得装着柳银环的盼和怨，我得揣着薛仁贵的苦和刚，这样才有戏。”

正说着，郭德纲背着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于谦。老两口刚从北展看场地回来，脸上带着点疲惫，眼神却亮得很。

“师父！师娘！”师兄弟们连忙起身问好。

“练得怎么样了？”郭德纲走到衣架前，伸手拂过那身龙纹坎肩，金线在他指尖流淌，“这坎肩可是当年给你师爷做的，就等个能镇住场的角儿穿。”

“差不多了。”曲云笙递过剧本，“就是武戏的身段，怕在大舞台上显得单薄。”

于谦接过剧本翻了翻，指着“亮相”那段笑道：“这还不简单？让九郎给你搭个架子，他站左边你站右边，亮相时同时往外一展，气势不就出来了？”他年轻时学过武生，随手比划了两下，“记住，大舞台演戏，得让每个角落的观众都瞧见你的精气神。”

曲云笙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谢谢师爷！”

“别光顾着练身段，包袱也得瓷实。”郭德纲指着“回窑”那段，“柳银环说‘你这枪杆比咱家房梁还粗’，后面得加句‘莫不是把人家柴火垛扛来了’，这样才够哏。”

杨九郎赶紧掏出笔记下，心里暗暗佩服——姜还是老的辣，这么一改，包袱瞬间活了。

于谦看着忙前忙后的孩子们，忽然对郭德纲笑道：“你这徒弟，比当年更能耐了。”

郭德纲哼了一声，嘴角却偷偷往上翘：“那是，也不看是谁教的。”他转头看向曲云笙，“明儿上台，别想着输赢，就当是在小茶馆给老少爷们儿演，怎么舒坦怎么来。”

“是！”曲云笙重重点头。

老两口没多留，临走时于谦还特意嘱咐周九良：“京胡的调门得跟你师姐的嗓子合，她唱‘家住绛州’时，你得压着点弓，别抢了戏。”

周九良连连应着，心里却热乎乎的——师爷连这点细节都想到了。

送走师父师娘，后台的气氛更紧张了。孟鹤堂把明晚的节目单贴在墙上，《汾河湾》被排在攒底的位置，旁边用红笔写着“压轴”二字，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上。

“师姐，明儿我给您拎枪！”张九龄举着把道具枪跑过来，枪杆上还缠着红绸子，“保证比真枪还亮！”

“我给您递水！”王九龙抢着说，“我新买了个保温杯，保准水不烫嘴！”

曲云笙看着这群吵吵闹闹的师弟，忽然笑了。她想起五年前离开时，也是这样一群人送她到车站，张九龄哭得像个孩子，王九龙塞给她一包糖火烧，说“想家了就尝尝”。如今回来，他们还是老样子，却又都长了能耐，成了能给她搭台的人。

“行了，都回去睡觉。”她挥挥手，“明儿早上九点，北展后台集合，谁迟到了，罚抄《报菜名》一百遍。”

“啊？一百遍？”秦霄贤哀嚎着，却还是乖乖收拾东西，“师姐您是周扒皮转世吧！”

后台渐渐空了，只剩下曲云笙和杨九郎、周九良。周九良在给京胡上松香，弓毛在琴弦上摩擦出细碎的声响；杨九郎在默背词，嘴唇动得飞快；曲云笙坐在镜前，慢慢描着眼线，镜子里的人眼神沉静，像蓄势待发的箭。

窗外的天快亮了，北展的方向隐隐传来施工的声音，那是在搭明天的舞台。曲云笙放下眼线笔，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轻声说：“明儿，咱们给他们露一手。”

杨九郎抬头，撞上她眼里的光，重重点头：“好！露一手！”

周九良的京胡适时响起，正是《汾河湾》的前奏，调子刚柔相济，像在诉说一个关于等待与归来的故事。

夜色褪去时，三庆园的门轻轻关上了。而北展的舞台，已在晨曦中静静等候，等着那个穿龙纹坎肩的女子，带着云字科的风骨，惊艳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