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展惊鸿

北展剧场的后台比三庆园热闹十倍。岳云鹏正对着镜子扯领带，嘴里念叨着“千万别在大师姐前面掉链子”；张云雷拄着拐杖在侧幕条晃悠，时不时冲曲云笙喊句“身段稳着点”；连向来淡定的于谦都端着保温杯来回踱步，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曲云笙坐在镜前，王惠正亲自给她勒头。红绸带在她额间缠出利落的结，衬得眉眼愈发清亮。“别紧张，”师娘的手指带着温度，轻轻抚平她鬓角的碎发，“就当是在小茶馆给你师父一个人演，当年你第一次演《八扇屏》，不也这么过来的？”

“我不紧张。”曲云笙看着镜中渐渐成形的“薛仁贵”，嘴角勾起抹浅笑。镜中人额间勒着红绸，眉眼间画了淡淡的剑眉，褪去了平日的温和，添了几分沙场老将的凌厉，倒真有几分“绛州龙门郡”的悍气。

杨九郎在旁边换戏服，柳银环的蓝布衫穿在他身上竟不违和，只是系腰带时手忙脚乱，被王惠笑着拍了一下：“多大的人了，系个带子都不利索。”

后台的大幕拉开道缝，能听见台下嗡嗡的人声，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拍打着耳膜。张九龄跑进来报信：“满座！连加座都坐满了！好多老观众举着‘欢迎云笙回家’的牌子！”

曲云笙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知道，这些人等了五年，不只是等一场演出，是等一句“她回来了”，等云字科的大旗，能重新在台上立得笔直。

“该你们了。”郭德纲的声音从侧幕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记住了，台上是师徒，是搭档，是薛仁贵和柳银环，别想别的，就把活儿演好。”

曲云笙站起身，杨九郎连忙扶了一把。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笃定——这五年的等待，半个月的苦练，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周九良抱着京胡站在侧幕，看见曲云笙的龙纹坎肩在灯光下泛着金光，忽然想起师父说的话：“好角儿就像好刀，得在硬仗里磨，才会亮。”他深吸一口气，琴弓轻轻落在弦上。

大幕缓缓拉开，台下的掌声像潮水般涌来，差点掀翻屋顶。曲云笙站在舞台中央，红绸勒额，龙纹裹身，一个亮相就定住了全场——右腿屈膝，左手按腰，右手凭空虚握，眼神扫过台下时，带着股穿透一切的锐气，哪里像个女子，分明是征战归来的薛仁贵，带着风霜，带着傲骨。

“好！”台下有人喊了一声，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杨九郎扮演的柳银环从后台走出，碎步轻挪，到台前时微微屈膝，一句“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带着七分盼三分怨，瞬间把观众拉进了戏里。

京胡的调子起了，清越中带着点苍凉。曲云笙开口唱“家住绛州龙门郡”，嗓子亮得像劈开了乌云，比平日沉了八度，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刚劲，把薛仁贵的漂泊与艰辛全唱了出来。台下瞬间静了，连嗑瓜子的声音都停了，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生怕漏了一个字。

最绝的是武戏那段。曲云笙拎着道具枪，一个“鹞子翻身”从杨九郎头顶越过，落地时稳稳一个亮相，红绸在身后划出漂亮的弧线，台下的叫好声差点把吊灯震下来。杨九郎配合着接包袱：“当家的这身手，不去耍杂技可惜了！”

“去你的！”曲云笙笑着用枪杆轻轻敲了他一下，动作自然得像演了千百遍，“某家这是沙场练就的本事！”

台下的张云雷看得直攥拳，拐杖把地板戳得咚咚响；郭德纲在侧幕点头，眼里带着欣慰；于谦对身边的孟鹤堂笑道：“瞧见没？这才叫‘说学逗唱’里的‘学’，学什么像什么。”

到了“回窑”的高潮，薛仁贵唱到“夫妻们相会在窑前”，突然一个“矮子步”冲向后台，杨九郎在后面追，嘴里喊着“你慢点！当心绊着石头！”两人一追一赶，把夫妻间的嗔怪演得活灵活现，台下笑得前仰后合，掌声雷动。

曲云笙站在后台入口，听见外面的叫好声，忽然想起五年前离开的那个早晨，也是这样的掌声，也是这样的戏台，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懂这掌声里的分量。如今站在这里，穿着师爷传下来的坎肩，唱着师父教的活，身边是能托付后背的搭档，她忽然明白了——所谓传承，不是守着旧摊子，是把老祖宗的能耐学好了，再添点自己的东西，亮给更多人看。

最后一段唱罢，两人并肩鞠躬。台下的掌声持续了足足五分钟，还有人不停地喊“返场”“再来一段”。曲云笙看着台下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忽然拿起话筒，声音清亮：“各位，五年了，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台下异口同声地喊，有人眼里闪着泪光。

她笑了，转身对杨九郎说：“咱给他们来段《报菜名》？”

“好嘞！”杨九郎笑着应道。

京胡的调子突然转快，竟真的融进了快板的节奏。曲云笙开口就来，声音比凌晨练功时更亮，带着股说不出的痛快：“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杨九郎在旁边接得滴水不漏，偶尔插句俏皮话，逗得台下笑成一片。周九良的京胡在侧幕跟着节奏跳，弦音里都带着笑。

后台的师兄弟们挤在侧幕，看着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身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张九龄捅了捅王九龙：“我说什么来着？师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王九龙没说话，只是用力鼓掌，手心都拍红了。

曲云笙唱到最后一句，忽然拔高调门，带着股云字科独有的傲气：“这些菜，全给我师弟们端上来，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什么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好！”台下的掌声和后台的叫好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最热闹的歌。

曲云笙站在舞台中央，看着身边笑弯了腰的杨九郎，看着侧幕里比观众还激动的师弟，看着台下那些亮着的手机屏幕，忽然觉得，这五年的空白，这一刻被彻底填满了。

龙纹坎肩在灯光下泛着光，像披在身上的星光。她知道，这不是结束，是真正的开始。属于她的舞台，属于云字科的传奇，才刚刚拉开大幕。而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