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姜悠梨

姜悠梨坐在高瑛的床沿，指尖反复摩挲着牛皮纸信封的边缘。信封边角被泪水浸得发皱，她吸了吸鼻子，终于还是颤抖着拆开了封口。

信纸是高瑛常用的那种糙面稿纸，钢笔字依旧龙飞凤舞，却在结尾处洇开一小团墨渍，像是落笔时顿了太久。

「悠梨：

见字如面。我有预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大概我已经走了。别难过，你看，我们认识三年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能活这么久。

第一年在影曳时，你抱着泡面蹲在训练场角落哭，说想家。我当时刚结束禁闭，手腕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心里想我一定得保护好你。结果你第二天就跟着我说学射击，手指被磨出红痕也不吭声，只是举着抢问我‘瑛姐，这样对吗’。那时候我就想，傻得有点意思。

第二年冬天执行任务，你替我挡了颗子弹，在雪地里晕过去前还攥着我的衣角。医生说再偏半寸就没救了，我守在病床前看你打点滴，突然很怕你醒不过来。你知道吗？因为我觉得人都像野草，风吹雨打惯了，没人会为谁停下脚步。可你不一样，你总记得给我带热牛奶，会在我失眠时絮絮叨叨讲你小时候的事。

其实我早不想活了，在没认识你之前，是你拽着我，你说要学换轮胎，说要做海带汤，说以后要一起去济州岛看海——这些话像根绳子，把我这团烂泥捆得牢牢的，让我觉得活着好像也没那么难。

当年在唐人街给你分汉堡时，真没想过会被你赖上。你这小姑娘，总是一脸傻气地跟着我，好像我是你的天。可天总会黑的，以后得自己走夜路了。记得按时吃饭，别总吃泡面；握枪时别慌，手指稳住——这些我教过你的，都得记住。

最后想说，谢谢你啊，姜悠梨。和你在一起三年年，比前半生加起来都暖和。

别回头，往前走。

高瑛」

信纸从指尖滑落，姜悠梨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哽咽，像被人扼住了呼吸。她扑到床上，把脸埋进高瑛的枕头里——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是她去年生日送的那瓶。

“骗子……”她捶着枕头，眼泪打湿了布料，“你说要教我换轮胎的……你说要看我做海带汤的……”

都暻秀站在门口，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的背影，终是轻轻带上了门。

都暻秀没立刻离开，只是在门外站了片刻，直到里面的哭声从撕心裂肺的哽咽变成压抑的抽气，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姜悠梨还埋在高瑛的枕头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他走过去，没碰她，只是蹲下身，捡起地上那张滑落的信纸。

纸上的字迹被泪水晕开了几处，高瑛写的“别回头，往前走”几个字却依旧清晰。“我帮你把信收起来吧。”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姜悠梨没动，只是从枕头里闷闷地传出一句：“瑛姐会生气的……她最讨厌别人碰她的东西。”

“不会的。”都暻秀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那个牛皮纸信封里，“她要是在，现在肯定会敲你脑袋，说‘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姜悠梨紧绷的情绪。她猛地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才不会……她只会骂我笨，然后她还会把我剩下的泡面吃掉……”说着说着，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都暻秀沉默了一下，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草莓味的，上次姜悠梨说想吃，他顺手在便利店买的。他剥开糖纸，递到她嘴边：“先含颗糖，高瑛姐说过，哭多了会变丑。”

姜悠梨愣住了，看着那颗递到眼前的糖，忽然想起高瑛也总这样。每次她执行任务吓哭了，高瑛就会塞颗糖给她，骂骂咧咧地说“再哭就把你丢去喂狗”，手却会笨拙地拍她的背。

她张开嘴，含住那颗糖，草莓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却没压住心口的涩。都暻秀见她肯吃东西了，才松了口气，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都暻秀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他的动作很生涩，指腹带着常年练吉他磨出的薄茧，却意外地让人安心。擦到唇角时，姜悠梨下意识偏了偏头，他便顺势收回手，转而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疼吗？”他低头看她手臂上渗血的绷带，喉结滚了滚，“刚才在楼下没来得及问。”

“不疼。”姜悠梨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空。”她比划着胸口的位置，眼泪又涌上来，“瑛姐总说我是跟屁虫，可现在没人让我跟了。”

都暻秀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他的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直到感受到怀中人微微的颤抖，才收紧了手臂。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温热的呼吸落在发丝间：“我在。”

两个字很轻，却像块石头落进深潭，在姜悠梨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僵了一瞬，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他的衣角，把脸埋进他胸口，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破闸而出，带着浓重的鼻音：“都暻秀……她骗我……她说好要看着我学会换轮胎的……她说……”

“我教你。”他打断她，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带着震震的暖意，“明天就去车库，我教你认扳手，教你看千斤顶的位置。你学不会，我就一遍遍教，直到你能自己换好为止。”

姜悠梨的哭声顿了顿，抬头时眼睛红得像兔子：“真的？”

“真的。”他点头，伸手替她把额前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发烫的耳垂，自己先顿了顿，才继续说，“海带汤也是，你想什么时候做，我都陪你试。盐放多了我就多喝几杯水，盐放少了我就说正好，绝不嫌你手艺差。”

他说得认真，嘴角甚至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姜悠梨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吸着鼻子问，眼泪还在掉，声音却软了些。

都暻秀低头，视线落在她颤抖的唇上，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因为看着你笑的时候，我觉得……很踏实。”他没说的是，每次看到她跟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看到她研究菜品时咬着嘴唇，他都想把这份鲜活牢牢护着，护到天荒地老。

姜悠梨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忘了掉下来。夜灯的光晕落在都暻秀脸上，他的眼神很亮，像盛着揉碎的星光，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专注。

“别哭了。”他抬手，用指腹轻轻蹭掉她脸颊的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高瑛姐在天上看着，该说你没出息了。”

提到高瑛，姜悠梨的眼圈又红了，但这次没再哭，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都暻秀顺势收紧手臂，任由她靠着。

“我陪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他说，“等你想走了，我们再下去。”

姜悠梨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把脸埋得更深了些。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相拥的两人裹进一片温柔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