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转过身,背对着殿内透出的温暖光晕,整个人笼罩在宫灯幽暗的光影里,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静静地看着沈翊,目光如同实质,缓慢而仔细地描摹着他脸上那张冰冷的玄铁面具。
殿内极其安静,只有角落铜兽香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摘了它。”萧凛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沈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面具是他最后的屏障,是隔绝“雪鹄”与“沈翊”的界限。一旦摘下,暴露的不仅是面容,更是他此刻所有的惊惶、戒备和无措。
“孤说,”萧凛的声音沉了一分,如同冰面下涌动的暗流,“摘了面具。”
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峦般压下。沈翊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缓缓抬起,触碰到面具边缘冰冷的金属。指尖的寒意瞬间传递到心尖。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决绝,猛地将面具扯了下来!
冰冷的空气毫无阻隔地扑打在脸上。
清晏殿柔和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张年轻却过分苍白的脸,轮廓清晰而冷硬,如同北境风刀霜剑刻就。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紧抿,线条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锋锐与疏离。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流多情的形状,此刻却深不见底,像两口封冻的寒潭,映着殿内摇曳的灯火,清晰地倒映出萧凛的身影——以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情绪太快,快得沈翊无法分辨。是惊讶?是了然?是失望?还是……某种更深沉、更让他心悸的东西?
萧凛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沈翊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似乎要刺破他的皮肉,直抵灵魂深处。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沈翊。” 萧凛终于缓缓开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在确认一件早已了然于心的事实。
沈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连同那个孱弱的、属于北境风雪前的少年,早已被他亲手埋葬!
“看来孤没记错。”萧凛的唇角似乎又勾起那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他向前踏了一步,瞬间拉近了距离。属于储君的、混合着龙涎香和淡淡药草气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北境,风雪崖下,那个快要冻僵的小狼崽子。”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追忆的意味,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沈翊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沈翊的呼吸猛地一窒!风雪崖!那是他记忆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角落!濒死的寒冷,绝望的黑暗,还有……那唯一的一点光和温暖!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后背却撞上了冰冷的殿门门框,退无可退。他只能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戏谑、嘲弄,或是任何可以支撑他杀意的情绪。
然而,没有。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幽深。
“孤很好奇,”萧凛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探究,“是什么让一只冻僵的小狼崽,变成了今日这柄锋利却淬着毒的刀?”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翊紧握的拳头,仿佛能看透他体内肆虐的“牵机引”寒毒。“又是谁,给你下了‘牵机引’这等阴毒之物?”
“牵机引”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沈翊脑中炸响!他怎么会知道?!这毒隐秘阴狠,江湖上识得之人寥寥无几!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体内的寒毒更甚!眼前这个太子,绝非他认知中养尊处优、深居简出的储君!他像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每一步都踏在沈翊认知的边界之外,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控和……恐惧。
“殿下,”沈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您认错人了。”他必须否认!必须划清界限!这诡异的“重逢”背后,必然是天大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