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光

图书馆顶层的自习室像座透明温室，盛夏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把许沐晴眼前的数据烤成模糊的色块。连续三天熬夜处理学生会换届材料，世界在她视网膜上分裂出重影，连计算机屏幕上的数字都开始跳起华尔兹。

橡皮擦突然划过视线，在桌面弹跳两下停在她手边。许晏的声音像从水下传来："你脸色比粉笔灰还白。"她抬头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却只捕捉到零碎的音节："...低血糖...医务室..."

意识像被拔掉插头的显示屏般突然断电。恍惚间有人抱起她，薄荷混着松木的气息笼罩下来，她额头抵着什么温暖的东西，随着稳健的心跳微微震动。模糊的视线里，是许晏紧绷的下巴和不断后退的天花板荧光灯。

"让开！"他声音里的急切像把刀子劈开人群。许沐晴想说自己没事，却发不出声音，只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臂肌肉绷得像钢筋，校服布料下传来不寻常的热度。

消毒水味刺入鼻腔时，许沐晴发现医务室窗帘被风吹得鼓起如帆。许晏正用素描本给悬挂的葡萄糖吊瓶画速写，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比她见过的任何课堂笔记都专注。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地上投下修长的影子，影子手里拿着的不像是铅笔，倒像是外科医生的手术刀。

见她醒了，他立刻别过脸，但许沐晴还是捕捉到他没来得及藏起的担忧——像他素描本里那些建筑草图，所有情绪都藏在精准的线条之下。

"医生说低血糖加过度疲劳。"他生硬地递来温水，袖口沾着她的蓝墨水，"你...别死了。"这句话说得像在威胁，却暴露了他泛白的指节和皱巴巴的衣领——显然已经在这里守了很久。

许沐晴发现床头摆着三盒不同口味的葡萄糖和保温桶装的小米粥，便利店小票显示购买时间是凌晨2:15。她捏着勺子笑起来："原来幽灵也会半夜逛便利店。"粥里还细心地放了枸杞，煮得糯软香甜。

许晏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突然指向窗外："看，你的钟楼。"夕阳正把百年钟楼染成蜂蜜色，光透过罗马数字钟盘，在地面投下巨大的"Ⅶ"形阴影，恰好指向医务室的方向。

"知道吗？"许沐晴撑起身子，"钟楼大钟的齿轮组是1927年德国制造，每个齿距..."她顿住了，因为许晏正用铅笔在药盒背面画齿轮结构图，连磨损的齿牙都分毫不差。他画图的姿势很特别，手腕悬空，全靠手指控制线条，像在演奏某种乐器。

黄昏的光线慢慢移动，从床尾爬到枕边。许晏说起小时候偷玩父亲的蓝图被罚站，却记住了所有建筑规范编号；许沐晴坦白当学生会长的压力，那些必须完美的演讲稿和永远做不完的表格。当他说出"你不需要永远坚强"时，一滴泪砸在他手背，烫得两人都愣住了。

"我妈妈...是病逝的。"许沐晴突然说，手指绞着被角，"白血病。最后那段日子，我每天放学都去医院给她讲学校的事，把普通的小事都说得特别有趣..."她的声音哽住了，"好像只要我表现得够乐观，她就能好起来一样。"

许晏的铅笔停在纸上，洇出一个小黑点。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许沐晴以为谈话就此结束，却听见他轻声说："我爸爸出事那天，我正在画人生第一张完整的设计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边缘，"警察来的时候，墨水还没干。"

夜色完全降临后，护士来换最后一瓶药水。许沐晴发现许晏在素描本背面写了道函数题，解法和她在学生会用的预算分配公式一模一样。"你翻过我笔记本？"她惊讶地问。

许晏低头调整输液管速度："上周三你去教务处时，本子掉在走廊。"灯光从他头顶浇下来，在鼻梁旁投下小片阴影，"那个残障儿童助学方案...很好。"他说"很好"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许沐晴心头涌起暖流。

月光爬上窗台时，许沐晴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轻轻拉高了她滑落的毯子。半梦半醒间，她听见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像是某种温柔的咒语。清晨醒来时，床头柜上多了张素描：她熟睡的侧脸，枕边散落的发丝被画成蔓延的常春藤，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Ⅶ时，光的角度最适合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