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狭窄的通道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消毒水、汗水和尘埃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刺鼻而压抑。张函瑞拄着拐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脚踝的疼痛像细密的针，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重量。他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着拐杖、指节发白的手上，试图将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物理的痛楚上，以此抵御心口那更汹涌、更空洞的寒流。
脚步声由远及近。
沉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每一步，都像踩在张函瑞紧绷的神经上。
他猛地抬起头。
张桂源正从通道的另一端走来。
他换下了舞台演出服，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训练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他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唇线抿得死紧，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走得很慢，脚步甚至有些虚浮，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空了精气神的颓然。
两人的目光，在狭窄通道的冰冷空气中，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张函瑞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到了张桂源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的荒芜！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碎的灰败。那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张函瑞的神经。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那个在心底呼唤了无数次的名字几乎要冲口而出——
“桂……”
然而，就在他发出第一个破碎音节的瞬间，张桂源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死寂的荒芜深处，骤然掠过一丝尖锐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恐慌！他像是被那声未出口的呼唤狠狠烫到，猛地、极其迅速地移开了视线！动作仓促得近乎狼狈！
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更没有看向张函瑞脚踝的方向。他就那样，僵硬地、目不斜视地、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从张函瑞的面前，擦肩而过！
肩膀与肩膀之间，只隔着一道狭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空气缝隙。
张函瑞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带起的微弱气流，带着一丝冰冷的汗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没有触碰。
没有言语。
没有眼神。
只有擦肩而过时带起的、冰冷的风，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张函瑞的脸上。
张函瑞彻底僵住了。他维持着抬头的姿势，瞳孔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微微放大，刚刚涌到嘴边的话语被硬生生冻结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看着张桂源那几乎是逃离般的、挺直却僵硬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充满拒绝意味的空洞。
那擦肩而过的瞬间，比舞台上的崩溃拥抱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灭顶的绝望。
那不仅仅是无视。
那是亲手划下的、冰冷决绝的鸿沟！
是张桂源在用行动告诉他：结束了。都结束了。按照规则，保持距离。
巨大的失落感和被遗弃般的冰冷感，如同冰海倒灌，瞬间将他淹没！他刚刚在休息室里积攒起的、关于“第七夜”微光的微弱幻想，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擦肩彻底击得粉碎！脚踝的疼痛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心口那片被冰封的、死寂的荒原。
他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靠着冰冷的墙壁，久久无法动弹。通道里昏暗的灯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
拐角后的阴影里。
张桂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所有的呜咽和崩溃死死堵在喉咙深处！刚才擦肩而过时，张函瑞眼中那份瞬间碎裂的、不敢置信的痛楚，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张函瑞试图开口的嘴唇！看到了他眼中瞬间熄灭的光！看到了那份被自己亲手推开的、赤裸裸的绝望！
他多想回头！多想冲过去紧紧抱住他！多想告诉他那份声明是狗屁！告诉他“第七夜”还在！
可是……
那份签着他名字的、冰冷耻辱的声明书，那份“专业距离”的枷锁，王哥和李总阴鸷的眼神，还有那句“滚蛋”的威胁……像无数条冰冷的锁链，将他死死捆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逃！
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他！
因为任何一丝犹豫，任何一丝靠近，都可能带来更可怕的后果！他承担不起张函瑞被彻底毁掉的代价！
巨大的痛苦撕裂着他，让他几乎窒息。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里。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训练服的布料。那擦肩而过时带起的冰冷气流，仿佛还萦绕在他周身，提醒着他刚刚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亲手，用最冰冷的方式，伤害了他最想守护的人。
……
深夜。
万籁俱寂。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宿舍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而微弱的光带。
张函瑞蜷缩在单人床上，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脚踝的疼痛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麻木，但心口的空洞却越来越大，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通道里那冰冷擦肩的一幕，还有张桂源眼中那片绝望的死寂。
手机屏幕在枕边突兀地亮起，幽冷的光刺破黑暗。
是微博特别关注的推送提示。
推送的标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他的眼睛：
【时代峰峻练习生张桂源关于今日公演舞台突发情况的致歉声明】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张函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预感像潮水般灭顶而来！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耗尽胸腔里所有的氧气，才终于点开了那条推送。
声明的内容，一字一句，清晰地映入眼帘：
【关于今日公演舞台突发情况的声明】
【……对于本人在队友张函瑞突发状况时的过度反应，本人深感愧疚与不安。】
【……当时的拥抱行为，纯粹出于对队友身体状况的震惊与本能关心，绝无任何其他含义，也严重违背了舞台的专业准则和公司对艺人的行为规范要求。】
【……本人深刻认识到此举对舞台秩序、对团队形象、对公司及所有支持者造成的严重不良影响。】
【……在此，本人郑重向公司、向所有队友、向现场及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致以最诚恳的道歉！】
【……本人承诺，今后必将严格约束自身言行，以团队利益为先，恪守职业规范，保持专业距离，全身心投入训练和舞台，用实际行动弥补过失……】
“纯粹本能”、“绝无其他含义”、“深刻认识”、“诚恳道歉”、“专业距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张函瑞的瞳孔！扎进他的心脏！扎进他灵魂深处那刚刚被擦肩而过冻伤的伤口！
“本能关心”？
那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揉碎的泪水是本能？那不顾一切扫视保安的凶狠眼神是本能？那在黑暗中点在他手背、勾住他小指的七下是本能？！
“绝无其他含义”？
那在绝望深渊里点亮的“第七夜”微光算什么？！那声嘶力竭的“一起扛”算什么？！那黑暗中无声的叹息和蜂蜜水算什么？！
“深刻认识”、“诚恳道歉”……
所以，那个拥抱，那份守护，那份用血泪换来的真实……是错误？是需要被“认识”和“道歉”的错误？！
“保持专业距离”……
这就是通道里那冰冷擦肩的官方注解！是公司为他们之间画下的、冰冷而清晰的界限！是张桂源亲手签下的、埋葬“第七夜”的判决书！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悲凉瞬间将张函瑞吞噬！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在舞台上不顾一切袒露的真实，所有关于“第七夜”的微弱幻想……在这一纸冰冷、虚伪、充满了切割和撇清的声明面前，被碾得粉碎！被彻底否定！被钉上了耻辱柱！
原来，真心在规则和“大局”面前，如此廉价，如此不堪一击！
原来，那个在黑暗中给了他唯一光亮的人，最终亲手熄灭了它，并告诉所有人，那光本就不该存在！
“哈……”一声短促而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冷笑，从张函瑞紧咬的牙关里溢了出来。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冰冷的文字，看着张桂源那三个扭曲而沉重的签名，看着那刺眼的“张函瑞”三个字被反复切割、撇清……
视线瞬间被汹涌而出的泪水彻底模糊！滚烫的液体顺着苍白的脸颊疯狂滑落，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片绝望的水痕。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荒谬感而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他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向墙壁！
“砰！”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宿舍里炸开！手机屏幕瞬间彻底碎裂，幽冷的光熄灭，碎片四溅！
黑暗重新笼罩。
只有少年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破碎而绝望的呜咽声，在冰冷的房间里，低低地回荡。那呜咽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彻底背叛和碾碎后的……心死。
第七夜的回响，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声明和心碎的呜咽，彻底画上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句号。那微弱的火光，终究没能照亮前路，只留下一地冰冷的灰烬，和两个被规则彻底撕裂、背向而立、满身伤痕的灵魂。前路荆棘密布，而他们，已经失去了彼此取暖的最后一点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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