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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痕与裂痕

雨幕之下的我们

雨滴沿着静语咖啡馆的玻璃蜿蜒而下,划出断续的泪痕。郑雯坐在老位置,面前摊着《诗经》仿古线装本,指尖却悬在泛黄纸页上久久未落。毛笔架在青瓷笔山,墨在端砚里渐渐干涸。

“雯姐,焦糖海盐卷刚出炉。”林修将碟子轻推到她手边,目光扫过空白的宣纸,“墨要重新磨吗?”

郑雯像是被惊醒,猛地攥紧左手无名指根处——那道戒痕在阴雨天会泛出浅红。“不用,”她扯出笑,“等个人。”

门铃撞响,穿三件套西装的男人挟着寒气落座,袖扣是两粒冷硬的祖母绿。“郑小姐久等,”他将镀金名片滑过桌面,“陈卓,家族信托律师。”

祁夏的铅笔在素描本上沙沙移动。她捕捉到郑雯脊椎瞬间绷直的弧度,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陈先生想了解什么?”郑雯声音平稳,尾音却发颤。

“令尊托我确认,”陈卓啜饮林修端来的黑咖啡,“您是否仍坚持放弃郑氏教育集团的股权继承权?”他抽出一份文件,条款页用红笔圈出大段文字,“只要签署这份婚前协议,按令尊安排与赵公子完婚,您仍是集团最大股东。”

铅笔尖“啪”地折断在纸页。祁夏看见郑雯左手死死压住无名指戒痕,指甲陷进皮肉里。

“我的书法工作室……”

“令尊说那是小孩子过家家。”陈卓笑着推过钢笔,“签了吧,您拖了三年,赵家还有耐心等,郑家的股价可等不起。”

暴雨轰然砸向玻璃窗。郑雯盯着钢笔,忽然抓起毛笔蘸饱浓墨,在婚前协议签名处狠狠划下一道!

墨迹如裂痕撕穿纸张。

“告诉父亲,”她声音淬着冰,“我宁可当一辈子‘过家家’的疯子,也不当股权转让的印章。”

陈卓僵笑着收起残破文件:“您知道后果。”

门铃再次撞响时,郑雯正把左手浸在冰水里。戒痕被抠得渗出血丝,混着墨迹在瓷盆里晕开暗紫色的漩涡。

“需要创可贴吗?”祁夏递过纱布。

郑雯摇头,湿淋淋的手突然抓住祁夏手腕:“能去阁楼吗?求你。”

林修的阁楼第一次在白天敞开。

郑雯跌坐在天窗下的旧地毯上,雨水在玻璃顶棚炸开无数银花。她蜷着身子发抖,祁夏默默递过热可可,瞥见墙角翻倒的檀木匣——里面散落着被剪碎的婚纱照,还有幅未完成的书法,狂草写着“囚”字,最后一竖狠狠划破宣纸。

“他撕了我的《兰亭序》。”郑雯突然开口,盯着虚空,“订婚那天,我说想办书法展,他当众把二十年临帖扔进香槟塔。”她扯开高领毛衣,锁骨下方赫然是烫伤的旧疤,形状像半枚婚戒。“他说这疤是提醒我,玩物丧志的下场。”

祁夏翻开素描本,速写郑雯脖颈绷紧的弧线。笔尖忽然被按住。

“画这个,”郑雯从匣底抽出一卷残破的手札,“我逃婚那天写的。”

泛黄的宣纸上,血泪斑驳的朱砂小楷刺入眼帘:

“父亲,您卖女儿换的股份,泡得透一壶好茶吗?”

雨声震耳欲聋。祁夏的铅笔开始移动,却不是临摹手札——她画的是此刻的郑雯:湿发贴在苍白的脸侧,手指死死攥着残破的婚书,眼睛却烧着幽暗的火。

“知道为什么总相亲吗?”郑雯惨笑,“父亲派人盯着,相一次亲,母亲疗养院的费用就续一个月。”她突然撕开衬衫后领,脊骨位置纹着两行墨字——“宁碎勿屈”。

阁楼门被轻轻推开。林修端着姜茶愣在门口,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停在郑雯颈间疤痕上。“我认识个纹身师,”他放下托盘,“能把这疤改成蝴蝶。”

郑雯的眼泪终于砸下来,在宣纸上洇开一朵墨色的花。

雨停时,周明远正将财务报表盖在速写本上。他刚画完咖啡馆的钢结构穹顶——交错铁架在纸面投下几何形的阴影。

门铃发出刺耳刮擦声。穿中山装的老者拄紫檀手杖踏入,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胸前口袋露出半截金边眼镜链。满室咖啡香里混进松节油气味。

“周教授?”林修擦拭咖啡杯的手顿住。

周淮山没应声,手杖径直敲在周明远桌角:“金融峰会资料。”

周明远沉默递过文件袋。老人抽出文件,却带出底下压着的穹顶速写。空气骤然冻结。

“三年了,”周淮山捏着画纸冷笑,“还在搞这些下九流的把戏?”

“建筑速写有助于分析商业空间……”

“狡辩!”手杖猛击桌腿,“我送你去沃顿是为画咖啡厅?”画纸被掼在周明远脸上,“当年撕不够是不是?”

祁夏的素描本滑落在地。她看见周明远后颈凸起的青筋——那是猛兽被激怒的征兆。

“您撕的是我入围青年建筑师大赛的作品。”周明远声音平静得骇人,“知道我为什么选金融吗?”他忽然扯开衬衫,心口位置竟纹着经纬线坐标,“这是您烧我画室的位置——北纬32°02',东经118°46'。”

周淮山手杖发颤:“混账!没有我逼你弃画从商,你早饿死在巴黎了!”

“饿死也比当行尸走肉强!”周明远掀翻咖啡杯,褐液漫过财务报表,“知道您最成功的‘作品’是什么吗?”他指向祁夏,“在她画里,我连皱眉的弧度都像您!”

玻璃爆裂声炸响!周淮山用手杖砸碎了展示柜。林修冲上前拦住他,却被手杖扫中额角,血线蜿蜒而下。

“滚出去。”周明远挡在林修身前,手里紧攥穹顶速写,“从我的咖啡馆滚出去。”

“你的咖啡馆?”周淮山狂笑,“用谁的钱买的?我的!”手杖劈向墙面挂画——那是林修画的咖啡馆初建时的水彩。画框坠地瞬间,周明远扑过去用脊背硬生生挡住!

玻璃碴刺进西装,血渍在灰呢料上蔓开。

“钱早还清了,”他喘着粗气举起手机,“刚向苏富比拍卖行提交您私藏徐悲鸿马图的高清扫描件——海关应该快到老宅了。”

周淮山面色死灰,手杖“当啷”落地。

深夜十一点,静语咖啡馆挂上“打烊”木牌。

长桌中央摆着林修炖的罗宋汤,苏梦用黏土捏的餐勺插在陶罐里。郑雯的左手裹着纱布,无名指处绑着祁夏给的蝴蝶结创可贴。周明远背上贴着止血棉,西装外套搭在椅背,露出染血的衬衫。

“敬伤口。”林修举杯,额角纱布渗着淡红。

六只咖啡杯碰在一起。祁夏的素描本摊在餐桌中央,最新一页是长桌速写:

郑雯用受伤的手握毛笔,在周明远染血的衬衫后背写“宁碎勿屈”

苏梦把黏土捏成小雕塑,摁在周淮山砸破的墙洞上

林修蘸着罗宋汤在桌面画咖啡馆重建草图

祁夏的铅笔在角落补完速写——她第一次画了自己,握笔的手正被林修染血的手指轻轻覆住

玻璃门突然被叩响。穿白大褂的男人举着病历袋:“买杯热美式...天,你们是刚打完仗?”

林修笑着拉开门:“急诊科江医生?进来暖暖。”

江屿的视线扫过满室狼藉,最终停在郑雯颈间疤痕:“伤口沾墨容易感染,”他从急诊包抽出无菌敷贴,“蝴蝶结歪了。”

祁夏的铅笔飞速移动。画纸右下角,第六道影子悄然融入长桌——白大褂衣角掠过染血的穹顶速写,病历袋印着模糊的“许沉”二字。

墙上的钟划过零点。雨又下了起来,暖黄灯光裹住六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周明远忽然举起速写本,撕下穹顶画页投进壁炉。

火舌卷过纸页的刹那,钢梁的阴影在火光中扭曲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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