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步并作两步，快步的跟上他。我们穿过熄了灯的走廊，他按着我报给他的病房号要将我一路送到病房门外。
我们走进安全消防通道，穿过苍白的医院长廊。我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走下楼梯在相同的地方去寻死，又从走上楼梯在相同的地方去觅活。不怪我自作多情，只怪这次有一个大相径庭的身影在我眼前。
我们俩走到了病房门口，寂静的楼道里面只有零星几人走过的脚步声。
“那你就回去吧，赶紧换衣服。”他说。
“好。”我朝他笑着点点头，正要推开病房的铁门。
下一秒，只听“哐啷！——！”一声响，病房的铁门被人猛地拽开，一张狰狞的脸几乎要贴在我的脸上，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愤怒而惊慌的与我对视着。
我整个人被吓得呆在原地，只剩下眼珠机械颤抖的转动着，紧盯着着面前这个将近五十的疯女人——我妈。
她有些恍然无措的开合着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当她看到我旁边的人时，她突然变了副面孔，朝我身后的崔昱挤出夸张的笑容，脸上的皱纹堆叠得像老树皮：“啊！医生……小江、小江怎么才回来啊？谢谢医生，谢谢医生，那我就先在小江进病房了啊……”
女人装似温和笑着，自然的拉住我的手，可她力气大的像是要将我的手拧断，生拉硬扯的就要将我拖走……
我好怕……我想死，我没有哪一刻比这时候更想死了……我根本就不敢看女人一眼，眼神不自觉的瞟向身旁的崔昱，却又即刻收了回来。
不、不行……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行？
我刚收了后脚，迈进病房，那铁门就又“哐当”一声被女人摔上了。
我看着麻木的女人，心里的忐忑愈发的放大。她仍然是那样直勾勾的盯着我，盯得我头皮发麻。
我应该干些什么？我看向身后的病床，毫不犹豫的坐了上去，讪讪的叫了一声：“妈……”我硬着头皮开口，只是觉得刚才那股劲儿缓过后，只剩满腔的空虚。屁股刚挨到病床，就听见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依然沉默，但眼神渐渐聚焦，似乎在等我继续。我攥紧床单，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可我终究要让她失望……
“妈……”我攥紧手下的白色床单，“我饿了，有饭吃吗？”
女人终于从了麻木混沌的眼神中脱离出来，但他的眼神却让我更看不懂了，这个眼神我十九年都没有看懂：
女人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嘴角抽搐着："我又没说不给你做！"她猛地提高音量，"我能饿死你吗？要是有饭，我能不给你拿吗？"
又来了，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永远答非所问，永远在发泄情绪。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心头。
我不知道脑子里面哪根筋拨错了，就壮着胆子对她说：“妈，你就说一句‘没有饭我给你做’能怎么样啊？有那么难吗？”我看着她……还是看着她……可她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垂着头，沉默着。
突然，可怕的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她抬起头，那双眼睛又是麻木而浑浊的，脖子以不自然的角度歪着，又是那样死死的盯着我问：“江瓷，我们两个可以聊聊吗？”
听到她这句话后，我眼里的一切彻底凝成了霜，我问她：“聊什么？”随后，有些无奈的嗤笑了一声，看着她，重新问了一句，“我们有什么可聊的呢？妈……”
“江瓷……！！”她突然像是暴起的屠户，紧紧的抓着我的手，那双眼睛死死的瞪着我，眼球都要飞出来了。她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有些不可置信的问我，“你告诉妈妈，你刚才去哪了？”
“我去玩了。”我眼里的霜结得更浓了。
“你去天台了，是不是？ ”她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手指像鹰爪般扣住我的小臂，我竟不知她究竟是愤怒还是悲伤，“你他妈的说呀！说呀！去天台了！是不是！！！是不是啊？！！！”
在她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中，病房的白墙似乎都在震颤。我闭上眼，认命般吐出那个字：
“是……”手臂传来剧痛，我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在哀鸣。
我看见她像是傻了一般，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满脸不可置信，活像个死不瞑目的冤尸。
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只剩那双空洞骇人的眼睛烙印在视网膜上。
她看着我，滞愣了一下后，猛地向我扑来！太快了！身体像被钉在原地！我来不及反抗，她那两只枯燥的手就像是要捏断什么似的，死死的掐着我的脖子，那尖锐的指甲如同烧红的铁钉就要扣进我的脖颈里，喉骨在可怕的压力下咯咯作响，让我喘不过气来，浑身吓得直发抖。
恐惧像冰水灌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濒临破碎的肋骨。
我听见她声嘶力竭的尖锐的咆哮着，那声音仿佛不是人声，而是从地狱裂缝里挤出来的嘶吼，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你是贱的吗？！还非得要自杀，是不是？！你怎么都还不去死啊？！？你怎么不死啊？！？江瓷！！你想干嘛呀？想死是吧？！！去死吧！！”
“你他妈的！！！啊——！！！”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我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像是个木偶一般。意识在缺氧的漩涡里沉浮，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不，我还是有血有肉的。
脖颈处传来撕裂的剧痛，温热的液体蜿蜒而下……我看到殷红的颜料，顺着她的掐进我皮肉里的指甲和指缝流向她的手臂——那是我的血。
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充斥了鼻腔……
我要被掐死了。
我又要死了。
我脑袋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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