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急速褪色、抽离,只剩下脖颈上那地狱般的钳制和眼前这张因暴怒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
我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急忙冲了过来,拽着眼前这个狰狞可怖的女人。白色的影子在晃动,焦急的呼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模糊不清。
只可惜女人肥胖的身体三四个人都拉也拉不住:“滚开!都滚开!他妈的!!”她大吼着,企图向全世界宣泄她的委屈——她生了一个这样没有用的、有病的废柴儿子。
歇斯底里的控诉,仿佛我才是施加酷刑的刽子手。
可我没罪啊……
她的咆哮震得空气都在发抖,只想把所有的绝望和愤怒都灌注在这双索命的手上。
猛然间,我感觉到有人拉着我,把我向后拽。
一股微弱的力量试图将我拖离深渊,但脖子上的钳制纹丝不动,反而因为她的对抗而勒得更紧!
我看不清……
我听不清……
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感觉,都模糊了……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淹没头顶,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我好像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
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哦……我说了,我说,对不起,我不该死的,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死……不,那是恐惧和缺氧逼出的呓语!
不、不对!我说的是什么?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带着血沫的腥甜,终于挣脱了喉咙的桎梏,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质问,飘散在充斥着怒吼和拉扯的混乱病房里:
我说:“那我呢?我算什么?”
脑子里头晕目眩的嗡鸣混杂着他们几人的声音响在耳畔,喧闹的,让我不知所措……我该听谁的?
各种声音像无数根针扎进混乱的脑海,我的思绪总是在这种时候渺小无比,仿佛只是这场风暴中一片无足轻重的叶子。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女人一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面,像是开了闸水龙头般向外滴着泪。那泪水汹涌,却冲刷不掉她眼中蚀骨的怨毒和疯狂,反而更添几分狰狞。
她仍然大吼着对我说:“江瓷!!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我他妈是爬回来的!你他妈又要死!!又他妈要死!!你有病吗?我告诉你,我都快吓死了!!”她吼的声嘶力竭,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蛋而不是她生病了的儿子。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不是安慰,是控诉,是将她的恐惧和痛苦十倍百倍地砸回我的身上,仿佛我的挣扎求生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你要干嘛?逼疯我吗?不是都他妈治过了吗?!!告诉你,要是你死了!我就死,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让你跟你哥看着我死在家里!我唔……唔!”我看见那几人中有人伸出了一只手,死死的按住了女人的嘴。
不,你们不应该捂住她的嘴,你们应该撕掉她狰狞的脸皮,你们应该让她安静,让她安静……
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我只是觉得我在死死的盯着那个女人,我现在想要把她杀掉,让她安静,真的,很想很想……可是那是大逆不道的,那是错的,是该死的……
等等,我看见有个人从安全走廊的铁门那里冲了出来,那是谁?混乱的视野边缘,一个庞大、熟悉又令人窒息的身影闯入。我看着那个又高又胖的人,顺间明白那是我哥。
我哥??
我好难受,我好难受,我病了啊,哥哥。我求助的看向他,眼神里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对“兄长”这个身份本能的、微弱的希冀,希望他能看到我的濒死,我的脆弱,我的求救信号。
却见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我们,三言两语安定好了我妈,转过身来,死死的怒视着我,那个眼神,好像是要吃人……那不是关心,不是担忧,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愤怒和厌弃,像在看一个惹了大麻烦的垃圾。
我记得我当时颤抖着扯出一个笑,问他,哥你怎么回来了?
我看见他的那张肥胖的脸贴近我,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对我说:“你等着,江瓷,你等着啊,咱俩好好聊聊。”说罢,他转身就去找我妈,跟着护士一起将她拥进了病房。
只剩下那一句,咱俩好好聊聊,在脑子里面盘旋着,我要死了,要被吃人的话语淹没了。
他们说什么我听不见啊……
我看不清……
我听不清……
令人痛苦的喧嚣像是悲鸣,被巨大的耳鸣和内心的恐惧隔绝。
明明想自杀的是我呀,明明应该得到安慰的是我,为什么呢?为什么啊?
无数为什么与无数个理由又在脑子里面盘旋,企图掏空我并将我吃干抹净。
……
等我再一次清醒的时候,就见自己在病房内……这不是我的病房,这是哪?
眼睛因为不适应光亮,视野仍然是模糊的。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气息,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连恐惧都变得迟钝。而脖颈上火辣辣的剧痛和喉咙里残留的血腥味。
茫然四顾,巨大的空虚和孤立感卑微的托举起刚恢复的一丝意识。
我想动一动脑袋,却浑身僵硬,只得转动眼球。
我的眼睛掠过窗柃,视线艰难地攀爬过冰冷的金属框。窗外大片的梧桐已经泛起了淡黄,几片叶子在微风中摇曳,带着一种与我无关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阳光碎了,被切碎了,透过枝叶的缝隙,撒在我的被子上,形成一片片晃动、温暖的光斑。让我流连而难以自持。
我环视着病房,里有两个床位,我旁边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她怔怔的看着我,见我睁开了眼睛,颤巍巍的抬起手朝我摆了摆。
她应该是在跟我打招呼,我也象征性的想点点头,却发现脖子疼的厉害。于是无可奈何的也冲她摆摆手。
她看着我,苍白消瘦的脸突然笑了:“哈,你好可爱啊。”她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很长很长的头发披散着垂落。
我听到他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男生也可以被夸可爱吗?是我19了啊,又不小。我估计眼前这女孩还没我大呢。
但是可爱不是贬义词,所以我也想夸她很好看。可是张了半天的嘴也没办法发出来一点声音,只能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大概是看出来了我不能说话,愣了一下对我说:“没关系的,你脖子上有伤,别说话了。你叫什么呀,咋来这的……哦,我好像忘了你不能说话唉,算了,没事……”
她还想说些什么,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走了进来,抱着个文件夹,目光始终落在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身上,说:“李央遇是吧,该走了。”
“好……”女孩靠在轮椅上任人摆布的泄了力,然后就被女医生推走了,走之前我看到她又颤抖着,抬起手朝我摆了摆。
当时我的意识基本上是模糊了,只是看到这儿后也已无力回应,视野逐渐被吞没。再次清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