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昱背着我,穿过最后一段寂静的走廊,脚步沉稳,仿佛丈量着我内心崩塌与重建的模糊边界。直到停在病房门口,他才微微屈身,将我轻轻放下。
双脚重新接触到冰凉的地板,一阵虚浮感袭来,我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站稳。视线低垂,盯着地面瓷砖的缝隙,不敢抬头看他。喉咙像是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胀痛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穿上鞋吧……”他说。
我点点头,“谢谢……崔医生。”这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颤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我手指绞紧了病号服的下摆,将那一团糙布揉的稀碎。我不敢看站在门口那人的眼睛,逃避着躲闪着,牙齿用力的咬着下唇……我不想让他看到汇在眼睛里的泪水,就好像显得我多委屈一般。
其实我只是控制不住,我在这个人面前演都演不出来。又胆怯的不想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他看。浑身僵硬的喘不过来气,抑制不住的闷痛传遍全身。
内心祈祷着他快走吧,快走吧。
可谁知,他就想着定在那儿似的,让人不可忽视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灼烧着人身上的布料,像是要把整个人看穿。
“江瓷……”他突然开口,“难过就哭出来。”崔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而包容,没有一丝不耐或惊讶,“苦痛不是隐忍,有些时候人自残,不是想死,只是悲伤到了极点,极端的证明着自己究竟是不是活着,宣泄自己的情绪。”
我怔愣的望着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没有触碰我,只是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白手帕,上面绣着一朵蓝色的花。
我记得不知道究竟是谁曾经对我说过,这种花叫星辰花又名“勿忘我”。
“感知到痛苦,恰恰证明你在活着,真切地活着。”
我怔怔地看着那块手帕,没有接,只是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他。他的眼神依旧沉静,像深夜的海,能容纳所有风暴与暗流。
“可是……这不应该……”我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应该这样……总是这样……把这些……带给你……再说了,你在天台上就已经劝慰了我……如果我、我还是这样……我难道不就是……”
“是什么?” 他微微蹙眉,“矫情?”
“江瓷,只有无能的人才会觉得这不可理喻。”
他的目光沉静专注地看着我,“痛不能藏于心底,你要说出来,要告诉我,你的任何宣泄从来不是错误。”他顿了顿,语气郑重,
“相反,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不论是身为医生还是身为你的……朋友……”但说到这,有些磕绊,似是在极力隐忍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会感到庆幸,那证明我是成功的。”
我嘴唇哆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把自己陷了进去,陷在了崔医生编织的温柔乡里。
我这才意识到我在这个人面前浑身都是赤裸的。面对人的流言蜚语,我哭不出;面对女人的狰狞,我哭不出。却在崔昱这里什么都藏不住,想要得到他的怀抱,想要得到他的安慰。
克制不住。
眼眶里的湿意再也蓄不住,汇聚成珠,滚烫地砸落在手背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我慌忙抬手,用手背粗暴地擦去,更多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崔医生……真是……对不起啊……”视线彻底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疼痛抑制这丢人的软弱,身体却因为压抑的哽咽而微微发抖。
他向前一步,没有多余的语言,伸出手臂,再一次将我拥入了怀中。他一只手环住我的背,另一只手坚定而不失温柔地按在我的后脑,将我的脸轻轻压在他的肩头。
我怔住了,随即就以更紧的姿态抱住了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能这么好……”我终于崩溃,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变成了压抑的、悲伤的啜泣。我用手死死捂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躲回黑暗,隔绝他过于通透的目光,“你会难过的啊……我这样……只会带给你负面情绪……你肯定会难过……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
我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只想把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愧疚倾倒出来。
白大褂的布料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瞬间包裹了我。这个怀抱,带着不容拒绝的庇护和一种深切的懂得。
“听着,江瓷,”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低沉而清晰,“人的情绪,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本就来自于外界,也来自于内心。我们通过与人、与事的联结获取情感,也同样需要通过倾诉、通过依赖来宣泄和疏导。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把自己封闭起来,那这个世界才是假的。”
他感觉到我在他肩头颤抖的哭泣,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信任我,依赖我,把你的情绪交给我,让我参与你的生活。我愿意成为你的主治医生,这是我自愿的选择。”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江瓷,你不需要独自承担所有……”
我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长久以来筑起的冰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紧紧抓着他白大褂的衣料,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将所有伪装的坚强彻底卸下。
耳畔不断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嗡鸣,可是我好像有听到有人在我的耳边轻声的呢喃着、重复的说着什么。
哭了不知多久,情绪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我依旧靠在他肩头,不敢抬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崔医生……你怎么能……这么好……”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这不是‘好’,江瓷。”他纠正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更深的力量,“这是‘愿意’。而我愿意,是因为你值得。”
我记得那天崔医生用那块手帕轻柔的抹去我的眼泪,我记得他牵着我,他带我走在夕阳下……风吹叶落,影伴斜晖……
……
后来几天,我妈再也没来过。
不过倒是有个稀奇的……那个之前在走廊上见过的女孩,住了院……
【勿忘我——若被遗忘,这份隐忍的爱便成了无人记取的遗憾。】
作者有话说:
崔昱: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江瓷: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